第十六章

他從睡夢中驚醒,全身被汗浸濕,氣喘籲籲。

已經很久沒有做夢了,這次竟然夢到媽媽。她就站在黑暗中,一襲潔白的長裙,目光慈善,滿臉是淚。媽媽,是我,你的孩子,在這裏,看見了嗎?媽媽,我好想你,能不能抱抱我?

媽媽一言不發,只是看著他,哭個不停。

媽媽,別哭。我已經長大了,能夠保護你了,那些傷害過你的壞人,我會把他們通通殺死,一個不留!啊,媽媽,你怎麽了?

媽媽的眼淚變成了紅色,潔白的長裙也被染透了。是血。無法抑制的血水匯聚成河,潮水一般猛漲起來。

媽媽!媽媽!

他瘋狂地嘶吼起來,想奔過去救她,卻發現全身像被膠水黏住似的根本無法動彈,眼睜睜地看著媽媽像一尊木塑的菩薩像一般越飄越遠,直至消失不見。

媽媽!

他在悲痛欲絕中睜開了雙眼。

如此真實而可怕的夢。是的,媽媽顯靈了,她通過這樣的方式提醒他身負血海深仇。不殺光那些人,她的在天之靈將永遠得不到安息!

這是在哪兒?

四周一團漆黑,一絲光線也沒有,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嗆鼻的氣味——久違的黴味和尿味的混合。他立即意識到自己回到了那個待了十年的地下室裏。

對此他感到很吃驚,因為他清楚記得不久前在那個屋子裏,自己開槍打死了一個警察。對方發現了自己的身份,殺了他是情急之下的無奈之舉。清理完現場後,他吃了兩片導師留下的“仙藥”。後來,他感覺激動的心情逐漸平復了下來,坐在沙發上,安靜地把那部沒看完的《鳥的遷徙》又看了一遍。再之後,他的記憶就模糊了。

“啪!”

屋內的燈猛地點亮了。突如其來的強光刺得他有些睜不開眼,趕緊用手遮擋。接著,他聽見了鐵門打開的聲音,然後是腳步聲,由遠及近,直至跟前。他拿開手,看見了導師。

“你醒了。”

“導師,”他看到一張面無表情的臉,於是低下了頭,“對不起”。

又一次沒按計劃行事,導師會不會生氣?會不會再次舉起皮帶對他進行懲罰?他感覺上次被皮帶抽打的傷口開始隱隱作痛了。

一陣窒息的沉默過後,導師開口了。

“孩子,”導師的語氣中透著溫柔的憐愛,“你害怕嗎?”

他疑惑地看著導師,搖搖頭。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讓你承受如此大的責任和恐懼。”

“不,我殺的都是我的仇人,他們該死。”

“快結束了,”導師停頓了一下,“他是最後一個。”

導師遞給他一張照片,上面是方磊的臉。他瞪大眼睛,十分不解地問:“那華鏡呢?”

“暫時不能再殺了。算上你剛槍殺的這個小警察,已經死了五人。計劃有變,那把槍被我留在了現場。你最好躲一陣子。”

“可是,”他腦海中又浮現出了那個夢境,和母親帶血的眼淚,“華鏡才是元兇,他必須死!”

他看見一種可怕的冷酷表情浮現在導師的臉上,但很快,導師又恢復了慈愛的神情。

“孩子,去吧,做你想做的,去復仇,去殺戮,去消滅世界上所有冷漠麻木的靈魂。”

導師的話如同魔咒一般進入了他的腦子,瞬間,他便臣服了。

“好的,導師。”

他看著照片上方磊的臉,身體裏的熱血再次沸騰起來。

簡耀木然地坐在刑警隊大廳的木椅上,遲遲沒有緩過勁來。整個下午,被燒焦的方磊屍體的畫面在他眼前揮之不去。自案發以來,這是最震撼他的一次。就差那麽一丁點兒,他就能阻止悲劇的發生。

打電話報警之後,他就被同事帶回到這裏,等候詢問和處置。因為已經被停職,他本沒有繼續查案的資格,卻出現在兇案現場,無論出於什麽理由,都理應被處罰,幸好柳隊長及時出面才化解了危機。

“這是最後一次,再出現這種情況,恐怕連我也保不了你。”

“我有情……情況……要匯報。”

簡耀迅速把黑色桑塔納以及發現兇手老窩的事情說了一遍,希望柳隊長立即派人去修理廠和1204。兇手還未走遠,一定能查到線索。

“我做不了主。”

柳隊長的意思,從市局派下來的新專案組組長已經在路上了,這起案子徹底超出了他的控制範圍。

“你就讓我安安穩穩地等著退休吧。另外,我勸你也別摻和了,現在死了兩個警察,驚動了省裏面,已經不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了。”

簡耀還想說什麽,但柳隊長擺擺手中止了談話,轉過身去不再理他。

“無論如……如何,請繼……繼續保……保護華鏡,他依然很危……危險。”

見柳隊長沒有表示,簡耀只好選擇離開。剛走出刑警隊,一輛黑色的奧迪轎車開了過來,停在門口。車門打開,一位身穿高級警官制服的男人從車上下來,身後跟著兩個警員。簡耀覺得這人有些眼熟,但一時想不起來是誰。那人與簡耀擦肩而過,目不斜視,走進了刑警隊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