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大霧

收拾殘局花了大半夜的時間,把所有的屍體都扔下海之後,我已經疲累得麻木了。這種麻木更多是來自心裏的。

說實話,我很詫異自己這麽快就能接受這樣的現實,做出這些事情後依然如此平靜。殺第一個人時,我以為自己會崩潰,會發抖。曾在藥鋪給那些泉州城裏的遊俠治病的時候,聽過有人吹噓自己第一次殺人的感受,他形容那是一種地獄般的磨煉,會不由自主地發抖,甚至會惡心地嘔吐。

“但殺過人後,就再也不一樣了。”我到現在都記得他說這句話時的得意和狠戾眼神。

我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殺人,既沒有新仇,也沒有宿怨,而且是那種沒有反抗能力的人。身體內沒有任何激烈的情緒來阻止我這樣做,直到現在我也覺得自己做得沒錯。我想,這場廝殺造成的最終後果是福昌號上只剩下蛟爺、阿娣、全叔、黑皮蔡、七哥和我6個人了。我必須這樣做。因為我想活下去。

蛟爺又喊我過去,看樣子阿娣的狀況好像有些不妙,她躺在蛟爺的懷裏說起了胡話,我趕緊拿出銀針,想像以往那樣讓她安靜下來。但這次她卻仍然在迷糊中不停地扭動喊叫,也許是之前的血腥一幕對她的刺激太大了。

我心急如焚,一邊注意著別讓銀針斷在阿娣身體裏,一邊說著好話哄她。挨了幾分鐘,她才沒有繼續呻吟,好似睡了過去,我已經累得滿頭大汗。蛟爺緊緊把阿娣摟住,在那種無能為力的沮喪之下,能看得出他對這個女兒其實是有多麽疼愛。

我看向遠處,剛才小小的一些騷動過後,深夜的海面已經無風而動,掀起了輕微的皺褶。我長出一口氣,真切地感覺到為什麽淘海客會說阿娣就是一個炸藥桶。之後的日子,這姑娘會是一個最大的麻煩。

收拾妥當後,我躺了下來,周圍的呼吸聲沉重,不時伴隨著幾聲打鼾,我不知道時間,但看著墨色濃重的天空,大概天也快亮了。今夜真正能睡著的人應該不多,這些鼾聲是蛟爺發出來的,但我覺得,他這個梟雄一樣的人物自從船毀後就顯得心事重重,他的鼾聲,很可能是裝出來讓其他人安心的。

睡夢中的蛟爺,看上去比平常蒼老憔悴得多,就像一個普通的中年漁民,一臉坦然安詳。看樣子並沒有被良心折磨,如此,我也就坦然了。

嘆了一口氣,我開始想一個最要命的問題,它擺在我的眼前,讓人無法回避,那就是,接下來,我和七哥該怎麽辦?

船失去了動力,我們接下來的行駛方向,都要靠老天爺來決定,運氣好的話,我們也許還有機會漂回陸地,運氣不好的話,我們也許會漂進大洋深處,永遠靠不了岸了。

我不會打魚,也不夠強壯,唯一會的只是一些醫術,也許在船上還會有些用,總體說來不太妙。想到這裏我幾乎一籌莫展,已經沒法繼續思考下去,看來只能緊靠蛟爺這棵大樹,靠他的經驗,才可能有些活下來的希望。

當夜我帶著這種焦慮睡了過去,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下來,但我必須去扛。只是沒有想到,麻煩竟是來得如此之快。

第二天等我蒙眬地醒轉,第一時間就覺得氣氛有些不對,昏暗的船艙裏點起了火把,所有人的臉色都很奇怪。

我心裏正在盤算這一覺睡了多久,怎麽天還沒有亮,又看見全叔和黑皮蔡都老老實實地坐在周圍,眼神中沒有了之前的那種跋扈,取而代之的是恐懼。我掃過去,發現七哥甚至蛟爺的眼中都是深深的困惑和擔憂。

“發生了什麽事?”我不禁開口問道。

七哥道:“閩生,你去外面看看。”

我應聲往艙外看去,發現黑暗中一片混沌,整個海上起了大霧,那霧極為厚重,已經將整艘船包裹起來,一時間什麽都無法看見,整個空間全都被灰白色的霧給填滿,我伸出手去,手就完全埋進了霧裏,說不出地壓抑和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