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三年前的福昌號

三年前,阿惠從蘇北到泉州探親,然後坐船到上海準備坐馬車回蘇北,坐過一次福昌號。她說當時福昌號雖然也是這樣狹窄,但是船身是棕色的,並不是像現在這樣,完全是黑色,黑得讓人心寒。但是這黑色的船身又不似是被漆上去的,好像是從夜晚漆黑的海水中染到船上的,讓人覺得十分奇怪。

而且,比起三年之前,這艘船有很多地方都不一樣了,但是她又說不出到底是什麽地方,這些不同似乎是無數刺眼的小刺,讓她覺得坐立不安。

不過她剛才看了一圈,卻並沒有發現什麽,只是在很多的地方,發現了一些不知道用處的木結構部件。

她記得在三年前,船上並沒有這些木結構部件,但是,這些東西又非常簡單,似乎只是用來加固的。

說著她指著窗的上方,我擡頭,看到船框上面的橫梁上,果然有一塊三角形的木塊,上面竟然雕刻著一些什麽花紋。但是,除了這些,似乎也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在船下是看不到這些的,她說,船的不同不應該是這些東西造成的,這艘船,在這三年裏肯定發生過一些事情才會這樣。

我的心裏已經從最初的異樣轉為妥協,安慰她說,既然上了船,那麽寧願相信所有的事情,其實都是因為我們要離鄉背井的心理在作怪而已。她點點頭,並沒有異議,但是我看著她的眼神,總覺得她其實並不是這麽想的。

福昌號上貨要上一天,各種貨物和人陸續都上了船,讓我心裏忐忑了一下的是,當天晚上我便看到黑皮蔡他們也在船上出現了,但只是陰冷地看了我一眼便離開,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我被他們攪得心神不寧,晚上睡得極不安穩,在搖晃的船身上休息,我還是第一次。第二天醒來,發現連夜上船的人已經把船艙擠滿了,岸上還在上人,我聽到船上淘海客路過時的交談,說這船人比貨多,這輩子還是第一次。

要等開船了才會發飯吃,我咬了幾口自帶的幹糧,卻發現阿惠不在身邊,探頭出窗口,哪兒也見不著,不由得就有些著急,難道昨晚在我睡覺的時候黑皮蔡把人又拐去了?這時候就聽到阿惠的驚呼聲從一邊傳了過來。

我出了艙,天色倒是出奇地好,簡直可以說是晴空萬裏。阿惠又叫著我的名字,我循聲過去看,見阿惠站在上船踏板的地方,走過去後我便看到她正在看什麽。

有一個長衫生意人正一手提箱子一手抓著纜梯,在半空中蕩來蕩去,許多人在驚呼,大聲喊叫讓他丟掉箱子抓住梯子,其中鐘燦富的聲音特別響亮:“幹你娘,要錢不要命。”

我看在眼裏,覺得鐘燦富實在太過分,對待船客就像對待牲口般隨意辱罵,但是生意人那樣的確危險,繩子都快要抓不住了,還提著那箱子。他像是被周圍人的罵聲和叫聲給弄糊塗了,不光沒丟掉箱子,反而應該是手上使了力,“哢嚓”一聲,纜梯斷成了兩段。與此同時,他發出一聲尖厲的怪叫,一頭栽了下去,撲通一聲沉進了海裏。

頓時所有人都伸長脖子張大嘴往海裏看,海水渾濁地翻湧著,什麽也看不清。

“救命啊,誰救救我先生啊!”和生意人一起的那個女人喊叫起來,聲音軟弱無力,透露著淒惶和絕望。

“救人啊,快點兒救人!”兩聲吼叫在我的耳邊響起,我正覺得耳朵要被震聾了,身體卻突然騰空被舉了起來,我頓時掙紮起來,斜著腦袋往下一看,卻是被全叔和黑皮蔡面目猙獰地托著,不知道他們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突然就出現在我背後。

我剛想大叫,他們就吼叫道:“這裏有一個會水的,他要下去救人……”之後,我瞬間被拋出了船外,迎面砸在了海面上。

直到落入水中的這一刻,我才憤怒地反應過來,全叔和黑皮蔡並沒有放過我。可我沒想到,他們竟然就敢明目張膽地,在光天化日下做出這種殺人謀命的事!

這時候憤怒已經沒有任何作用,我努力克制著自己的心情,憋住氣,掙紮出水面,大口地呼吸著。盡管已經是六月,但漂在水面上,還是感覺水面下的海水冷得要命,身體變得非常僵硬,手腳完全不聽使喚,像要抽筋。幸好我在海邊長大,遇到這種事情也沒有太過慌張,咬牙活動著身體,過了片刻總算踩住了水,緊蹬幾下終於遊到船邊,手立即死死地抓了上去。

這時旁邊不遠處傳來喊救命的聲音,我轉頭看去,那個落水的生意人好像不通水性,正在拼命掙紮,已經被海浪拍出去好一段距離,他好像已經堅持不住,喊聲低了下去。我動了惻隱之心,身為一個郎中,我見不得活人在自己眼前就這樣被淹死。我深吸一口氣,咬緊牙關拼命踩著水,心想不管怎麽說,既然都下來了,還是先把人救了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