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船和三年前不一樣了

我想到之前對這船的奇怪預感,不由得也困惑起來,但現在不是詳細問的時候,我拉著她二話不說就往人群深處擠。

地上是一個皇帝,船上是一個皇帝,只要上了船,就不用害怕黑皮蔡他們。

正在慌亂中,擁擠的人群忽然開始騷動,後面的人一下沖了上來,我不知道被什麽絆了一下,猛地失去平衡摔倒了,那女人也被後面擁上來的人流沖散了。

我心裏騰地升起不祥的感覺,這種騷動意味著後面有人追上來了,正想掙紮爬起來,卻看到黑皮蔡出現在我面前,居高臨下地伸出左手扯住我的手臂,一臉親切地問道:“你貴姓?”我頓時愣了一下,條件反射地說道:“我免貴姓程……”

話還沒講完,就見他右手寒光閃爍,直接向我胸口戳來。

我腦子一下就蒙了,早知道他們難纏,卻怎麽也想不到他們敢在全是人的地方,就這樣直接動手殺人!

一時間我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只是下意識地想到要反抗,我的手本能地往上提,手中一直牢牢抓住的那個藤條箱就迎了上去,“嚓”的一聲脆響,黑皮蔡手中那道寒光刺進了藥箱裏。

我一驚之下回過神,低頭去看,就發現那道寒光是他們江湖中人常用的一種叫魚棱的東西,和匕首差不多,只是更鋒利,還帶著倒鉤和血槽。

那些常年在海邊或者是海上的淘海客,尤其喜歡用這樣的家夥,我在泉湧堂包紮過不少這樣的傷口,紮在胸腹非死即重傷自不待說,即使是紮在四肢上,捅進去,用倒鉤把肉拉出來,傷口就是一大片沒肉的血窟窿,止住血也要養上兩三個月才能好。

變故之下,黑皮蔡用力想拔出魚棱,可能是藤條編得密實,他怎麽拔也拔不出來。在人群的驚呼中,他一把甩開我的手臂,蹲下來左手使勁按住我的藥箱,右手握住短柄就要用力往外抽。我知道他把魚棱抽出來,肯定下一刻就要往我身上招呼了,正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突然人群中有人尖叫起來:“快跑啊,飛機又來扔炸彈啦!”

話音剛落,猶如驚弓之鳥的人群馬上就炸開了鍋,四周的人哭爹叫娘不顧一切地四處亂竄起來,好在我是背對著人群,而且已經起身,就趁勢提起藤箱向船上跑去。黑皮蔡冷不防被眾人撞翻,接著便是數不清的腳踩在他瘦弱的身體上,只聽見他哎喲連天的慘號聲。

我脫了身,邊擠邊四處看,想找到那個女人,如果我不帶她上船,等下她還是難逃這兩個壞蛋的毒手。

精神高度緊張之中,一只手從側邊突然伸出來,牢牢抓住我提著藤箱子的手臂,將我往右邊拖,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暗想,難道黑皮蔡他們還有同夥?

待我用力定住轉過頭去看,我眼前出現的是一條白潤光滑的手臂,手臂的盡頭一直延伸到旗袍肩口,竟然是那個女人。她臉色有些難看,慌張地拉住我就走。

我放下心來,又覺得好笑,剛剛還是我牽著她逃,轉眼就反了過來,這短短一會兒發生的變化也太快了,不過這姑娘倒也義氣,還敢回來幫我一把。

顧不得說話,我們朝船的方向跑去。幾番擠壓之下,我們已經沖入了混亂的人群,在擁擠中,兩個人漸漸來到了船邊,回頭只看見無數陌生人驚慌害怕的臉,卻看不到黑皮蔡他們的影子了。

排成“品”字形飛過海邊的三架日本飛機沒有往下扔炸彈,也沒有用機槍掃射,徑直地往福州方向飛走了。對日本飛機的恐懼卻沒有消散,四處都是哭罵發泄聲,罵日本人兇惡的,罵國民政府無能的,罵天老爺不開眼的……我看著上船的踏板就在一邊,擔心著黑皮蔡他們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會躥出來,心想不管怎麽說,在船上有淘海客的規矩,他們定不敢這麽亂來,上去就安全了,於是手上強拉那個女子往船上走去。

不知道為什麽,我拉了幾下明顯感覺到她有一絲猶豫,回頭看去,她看著這艘烏艚,似乎有十萬分的忌諱,但是,在後面人群的擁擠和我的強拉下,她也被擠到踏板邊上。我正想踏上船去,忽然踏板一縮,竟然縮了回去。

擠在前面的幾個人頓時踏空摔到了海裏,我急刹住才沒有掉下去,擡頭一看,船上一個人哈哈大笑,那是一個胡子大漢,帶著幾個人抽回了踏板。沒等我問,他便對著人群大罵:“吵什麽吵?都這麽擠還不他娘的給你們擠翻了,給我一個一個地排好隊把蛟幣舉起來,否則你們自己遊到南洋去!”

這個滿臉大胡子的淘海客站在船上,穿著沒有衣襟沒有袖子的上衣,前胸敞開露出滿胸的毛,下面穿了條肥大的短褲,顯得如兇神惡煞。

然而這話完全沒有震懾作用,話沒說完,擁擠在海灘上的人群依然黑壓壓地向船擁來。後面的人看不到踏板已經被收了回去,直往前推,前面的人又被擠下去好幾個。為了不掉下海,在船邊上的人開始抓住纜繩,往船上爬去。我比較瘦小,抓著那女人的手夾在人群裏,倒是沒有被擠到最外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