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煙花

楊繼宗先沿著皇城來到西四牌樓,再順著大市街一直朝南出了宣武門,沒用多少時候已經到了宣南關王廟。可惜的是,關王廟後面的空場全然空著,西側的帳篷也全都拆了,只剩下埋鍋造飯和圈欄養馬的痕跡。

楊繼宗在關王廟裏尋到一個有氣無力的小道士,問他那馬解班子的去向,才知道他們今天一早已經全部搬家走了,說是回老家過年去,待到明春天暖和了再回來。

楊繼宗估摸雲瑛未必會隨小班離京,看看天色還不晚,索性再去鮮魚巷走一遭,天擦黑的時候已經到了鮮魚巷包掌櫃家門前。

雲瑛果然在這裏。

包掌櫃本人也沒有出門,但他雖是這裏的主人,又是長輩,言談舉止之間卻對雲瑛格外尊重。楊繼宗看在眼裏,心想:這雲姑娘確是位瓦剌郡主無疑了。才向雲瑛說:“雲姑娘,今日頭晌正巧見到那袁彬袁百戶,有些重要事情相告。”

包掌櫃聽說,連忙說還有些雜務,先告退了。

雲瑛才問:“你可是同袁百戶說了我們寶丫頭的事?”

楊繼宗道:“我把姑娘要為寶姑娘尋父的事同他說了,他倒想起一個人來。”

“他倒想起了什麽人?”

“想起了一位瓦剌的郡主,是大台吉伯顏帖木兒的女兒,名字剛好也叫蘇布達。”

雲瑛面色微赧,重又起身施禮,才說道:“小女正是伯顏帖木兒之女蘇布達。前者因多有不便,沒有對公子說明身份,還望公子海涵。”

楊繼宗也站起來還了禮道:“豈敢,豈敢,姑娘深藏不露,是學生有眼不識金鑲玉,實在慚愧。”

稍頓了頓才又問:“袁百戶還說,如若姑娘就是瓦剌郡主,以他猜測,那位寶姑娘當是我朝太上皇的骨肉。卻不知你一家這些年遇到何種變故?”

雲瑛面有戚容道:“說得正是。當初我姐姐與皇上好了,我爹娘並不知道。後來皇上返朝,家裏才知道姐姐已經有了身孕,第二年春天生下那寶丫頭。我爹娘本想待寶丫頭成年之後再想法與皇上聯絡,誰知家門不幸,前年我的伯父也先太師被屬下殺害,所部大亂,我爹娘和姐姐後來都在戰亂中遇害了。”

楊繼宗聽說她一家遭遇如此慘痛,一時竟不知如何安慰才好。好在雲瑛性情豪邁,並沒有沉溺在悲痛之中。

“幸好寶丫頭跟著我逃出了生天,依附了堂兄阿失帖木兒——他是也先伯父的次子。這兩年大亂平復,我想著寶丫頭總是同著我們在大漠草原上飄蕩終不是個結果,才帶著她前來尋父。但我姐姐當年與皇上的事畢竟是家中秘辛,我們也不知道皇上回京後狀況到底怎樣,若隨著使團來京城直接上告朝廷,又怕給皇上和朝廷帶來不便,當然更怕我這寶貝外甥女受了委屈。正巧前幾年有一些逃難的中原藝人被我們收留,就在帳前為宴飲遊樂做戲。我與他們本來極熟,此番進京就把他們帶上,又加上幾個護衛,充作一個馬解班子。一來可以不招人耳目,二來也為能夠與京中的各路人交往,以便找出與皇上交通的路徑。可惜來了幾個月,並沒有什麽進展。也是菩薩保佑,前日遇到公子,今日立刻就找到了袁百戶。此事難為公子如此上心,大恩大德,當圖後報。”

楊繼宗趕忙辭謝,告訴雲瑛是那袁彬主動來找他,勸他不要再糾纏命案之事,才趁空對袁彬說了寶姑娘尋父的事。

“這不過是舉手之勞,實不足謝。我因想著此事重大,應當讓姑娘早些知道,才到了順承門外關王廟去尋你,誰知班子已經搬走了。”

雲瑛道:“歲末年關,就是梨園行也要歇上幾日,我們一個馬解小班也不好一直在此地招搖。我們在宣府附近有一處田莊,就讓班裏人馬都去那裏過年,只留下老麥和兩個侍女與我在此等候公子的消息,不承想今天就有了消息。卻不知袁百戶說沒說,有什麽法子可以給皇上傳信。”

楊繼宗知道雲瑛口中的皇上就是指當今的太上皇,一定是她當年稱呼慣了,不願改口。

“袁百戶說,太上皇現在居於南宮,行動並不方便,與當今萬歲恐怕還有些個誤會,所以寶姑娘這事切不能心急。他說與楊都憲、許太常等高官關系密切——那幾位都是當年保護太上皇還朝的有功之臣。他們官高勢大,對太上皇忠心耿耿,又極有謀略,需要與他們商議此事,再做打算。”

雲瑛聽楊繼宗如此說,雖略有些失望,但此事總算有了個大致方向,眉眼這才舒展開了。

兩人正要再說些細節,外面忽然“噼噼啪啪”一陣響動,推門一看,院外鮮魚巷那邊紅光閃爍。

楊繼宗說:“不好,怕是那邊的炮仗市炸了,可千萬別引起大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