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在天空中飛翔的荷蘭人

漂浮在珊瑚螺旋海面上的楗木,在海眼中千萬年不枯不朽,全仗海中生氣維持,如今離了歸墟,又接連遭受幾次重創,滿是鱗紋的樹皮,以及嵌入其中的箭石開始紛紛脫落剝離。鮫姥的屍體被海波沖動,也自緩緩從楗木上脫離開來,殘破的半截神木隨波逐流在海上飄蕩。

我們眼見這艘粗大的天然“獨木船”,在海上撐不了多久便會被洋流擊碎,但在繁星似錦的夜空下,四顧皆是茫茫無盡的海水,眾人全都無可奈何,事到如今,也只好順其自然聽天由命了。

我望著身邊起伏的龜群正在苦思對策,忽見不遠處的龜背上好似負了個人。那人身穿帶有黃色標識的潛水衣,在海面上頗為醒目,一頭長發披散開來,正是落入歸墟的多鈴。她趴在龜背上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巨龜隨著洋流浮動,忽又沉入海中,多鈴的身體立刻被海水沖在一旁。

可能是她從神木上摔下去之後竟得不死,憑著蛋民精熟的水性,在亂流中拽住了從歸墟中逃竄出的巨龜,這才得以回到海面。看到多鈴從龜背落入海裏,正從楗木旁邊漂過,我來不及細想,趕緊招呼古猜一聲,就一步躥到木頭尾端,拽住一片箭石跳進水裏,將多鈴的頭發扯住,這時古猜等人也已趕到,眾人七手八腳地把多鈴托上了木頭。

我扒住箭石爬上楗木,只見Shirley 楊正在全力施救,多鈴面如白紙,神智不醒,但經過搶救,總算吐出幾口海水,有了一絲活氣。

我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看了看古猜,他正對著東面磕頭,好像是在感謝阮黑在天有靈,保得多鈴死裏逃生,又像是在膜拜蛋民的祖師爺。胖子將他拽了起來:“別拿腦袋撞木頭,你小子還嫌它沉得不夠快是怎麽著?謝天謝地全是瞎扯,死亡不屬於無產階級,當年我在山裏倒鬥……”

在海上最忌提及“翻、倒、沉”之類的字眼,胖子話音未落,就被明叔按住了嘴:“肥仔,大夥都要被你害死了,欺山莫欺水,這種有忌諱的話也敢亂講!”

胖子火冒三丈,正待痛斥明叔這個老“反動學術權威”的荒謬觀點,可這時,眾人都覺得腳下猛然松動,一時間全都東倒西歪,站立不定,腳下的木身不斷開裂散落。我叫聲不好,剛才還以為這截爛木樁子,至少能在海上漂個把時辰,但現在看來它馬上就要分家了。

這時群龜已潛入海底不知了去向,海面上空空蕩蕩的渺無一物,一個浪頭打來,楗木浮出海面的這一部分頓時被擊得粉碎。眾人紛紛落水,只好隨手去抓散落的木頭,南海鯊魚極多,就算僥幸不會遇到惡鯊,這般浸在冰冷的海水中,又能維持多久?

我身上背著沉重的銅鏡,連抓了幾塊木板,卻都是朽爛松散,難以承人,只好拉開了肩頭的救生栓。一個小型救生氣囊旋即充滿了氣體,忽高忽低地浮在海面上。正在叫苦不叠之際,忽聽Shirley 楊招呼我道:“老胡,你們快看,有船!”

我以為聽錯了,珊瑚螺旋海域哪會有船?但這時胖子等人也紛紛在海面上大叫大嚷,好像眾人真的發現了船只。我定睛一看,卻並非是外來的船只,原來楗木最頂端,雖然沒有通道,但內部也被挖空了,裏面都是些稀奇古怪的陪葬品,楗木碎裂之後,便散落開來漂在海水中,其中竟然藏了一艘完整的古船。這船底淺桅短,船身橢圓,似乎是給海底亡靈準備的殉葬品,拿我們的話講,這艘船是件明器。

海波湧動之中,我們一時看不清楚這船是怎麽回事,但這時候好不容易有根救命稻草,別說船是明器,就算是艘鬼船,也只有先爬上去再說了。唯恐稍有遲疑,一旦海面上浪湧幅度增大,眾人頃刻就會被波浪沖散。

我連忙抖擻精神,遊向船邊,到了近處才看明白,原來這艘船的船底,是用一只巨龜的骨甲制成,大小差不多能比普通的救生艇大上一號,容納五六個人沒什麽問題。船中只有一個進不去人的淺艙,裏面裝了些珊瑚一類的陪葬品,因為是給死人用的,所以沒有任何實用的東西。舟中以鯨皮為帆,鮫筋做纜,比起普通的木船,這近乎化石的龜甲鯨骨之舟能歷久如新,至今還能使用。但這艘古船就如同是個虛有其表的模型,若遇狂風巨浪,必定葬身海底。

可我們也顧不上這麽多了,相助著陸續上了“冥船”,躺在龜甲上連籲帶喘,誰也沒力氣再動了。現在不是海上的風季,海眼中南龍凝結的海氣一消,十有八九不會再像來時那般提心吊膽了,只要媽祖保佑沒有颶風狂瀾,我們棲身在這一葉孤舟之上,至少暫時不用擔心落在海裏喂鯊魚了。

船中的多鈴依然昏迷不醒,其余的人都有些累脫了力,疲憊不堪地閉目沉睡,此刻就算天塌下來也不想睜眼。我兩只眼皮打架,也跟著迷糊了一兩個小時,腦中還依稀在想“搬山填海術”的細節,苦苦思索如何利用搬山道人的方術,在沒水沒糧的情況下,把這艘骨甲船駛回珊瑚廟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