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死了三天的活人(1)

門內和門外相比,又是一副光景。

楊開感覺,這個會議廳,與其叫做會議廳,倒不是改叫個人書房更為貼切。正對著大門的,是一方頗為文雅的長方形會議桌,桌子的兩邊,各有四把梨花木椅,和桌子在一條直線的墻壁上,掛著一副古色古香的山水花鳥畫,只是楊開對這方面的認知實在太少,瞄了兩眼,也不知道是出自何人的手筆,哪個朝代,畫工如何。真正吸引他的,是水墨畫兩旁懸掛的一首詩。

“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楊開小的時候,曾跟著酷愛書法的爺爺練過一段時間毛筆字,所以,他對這方面多少還是有些認識的。

說實話,這首詩無論是從用筆,還是結體和章法,都是難得一見的上上之作。更為難能可貴的是,從上到下看去,一筆一劃,盡是鐵筆銀鉤,令楊開感受到了一股難以抗拒的氣息,直沖口鼻。

這股氣,淳而正。

這股氣,毫無雜質。

如果非要用一個詞去形容的話,那便是:天地正氣!

古人雲:詩品如人品,墨品如道德。這使得楊開不禁對這幅作品的主人大大稱奇,當真是好詩,好字,好人。

“這是我義父無聊時寫的,怎麽樣?”身後,曾養甫淡淡的笑道,楊開這個職業軍人會對字畫情有獨鐘,這倒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你義父,戴笠?”楊開的眼睛瞪了老大。

“對呀!”曾養甫對楊開的劇烈反應,有點莫名其妙。

“你確定?”

“不是他老人家的東西,誰敢掛在會議廳,不要腦袋了嗎?”曾養甫笑道:“怎麽了,看你好樣很驚訝的樣子。”

“哦,沒什麽。”楊開搖搖頭,沒有去解釋。他實在弄不懂,為什麽一個被外界傳為大奸大惡的特務頭子,竟會寫出這手好字,而且從字裏行間透露的,竟是大義凜然的正直之氣。

到底是自己的感覺錯了。還是戴笠這個人,真的需要重新評估,亦或者,他根本就不像外界傳聞中的那麽簡單?

越想越亂,所以他幹脆不再去想,將目光轉向他處。

墻壁兩側,各有一個白色的沙發,沙發旁擺著一架留聲機,磁針在走,但沒放膠片,所以一直處於空轉狀態。留聲機邊的書架上,隨意隔著幾本書,還有一排排各種顏色的档案夾,幾個空擋裏,陳列著十多樣花樣繁多的古董,有藍釉碗,龍鳳彩瓶,翡翠硯台,鎮紙等等,件件光彩照人,賞心悅目。

由此可見,戴笠還是個頗有生活情調的人。

沙發上,坐著三個人,能在如此時間,坐在如此地點的人,楊開想來,怕是只有此前在病房裏,曾養甫和他提及的那三位‘嘉賓’了。

最左邊那個,約摸五十余歲,身材矮瘦,佝僂著背。臂長,下巴尖,嘴唇上留著兩抹短須,遠遠望去,就像是一只正在挖掘地道的老鼠。

那鼻子之大,襯得本來就小的身子,顯得愈發小了。他的鼻梁是拱起的,鼻上全是疙瘩,顏色青紫,像茄子那樣,鼻尖蓋過嘴巴兩三指寬。這樣一個顏色青紫、疙疙瘩瘩的拱梁大鼻,使他那張臉醜陋不堪。

偏生這樣一個奇醜無比的家夥,竟穿著一身毛色鮮亮的小綴襖。衣服邊角縫紉仔細,襖子上,一根根短毛如油般順滑,隨著他的行動泛起波浪,一看就知道是價值不菲的雪貂皮。

此刻,他正眯著一對綠豆大小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書架上的古董,時而點頭,時而皺眉,時而又在思索,深陷其中,以至於楊開走到他邊上,都渾然不覺。

雖說曾養甫在介紹的時候並未對號入座,詳細描繪各自的外貌。但從這家夥的市儈模樣,以及見到古董就眼珠子發綠的德行來看,此人定是當鋪老板陳天頂無疑。

中間那個,年紀估摸著和陳天頂差不多,穿著一身灰色中山裝,頭發梳的很整齊,戴著副老花鏡。只是臉色蒼白,像沒有睡好覺似的皮泡臉腫。

這位老先生的身份楊開根本不用猜測,因為報紙上經常出現他的身影,他正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南京大學古生物系教授:華伯濤。

不過此刻的老教授心情並不是很好,但見他緊皺著眉頭,一只手不停地驅趕著抱著自己胳膊的那個人,眉宇間厭惡至極。平日裏和藹的笑容,幾乎從他的臉上絕了跡。

“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呀!”華伯濤憤怒的叫道。

而被華伯濤不斷推阻的家夥,穿著一身精神病人的條子服,高大的身板有些單薄。一張瘦條臉上,栽著一些不很稠密的胡須。他的頭上戴著一朵不知名的小花,嘴唇和兩腮塗了胭脂,就像是舊社會妓院裏負責接待的雞婆,此時,他正嬌滴滴的努著嘴,要往華伯濤的臉上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