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軍統,雨衣人(1)

傳令兵不辱使命。

可接到信的參謀,卻是一肚子苦水沒地兒吐。

軍情如火,想了想,他還是整了整衣領,走進了戰時指揮所。

指揮所的帳篷還是那麽熱鬧,到處都是電報機特有的滴滴聲。一張辦公桌邊聚滿了大大小小的軍官,此時的軍長薛嶽正站在台階上,和一個坐在梨花木椅子上的年輕人侃侃而談。

這個年輕人大約二十五六歲,穿著一件沒有軍銜的藍色軍裝,說話的時候,不停地用手堵住嘴咳嗽,宛若肺癆鬼一般。在他的身後,是兩個披著藍雨衣,帶著奇怪面具的警衛。

直覺告訴參謀,這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原因有二。第一,這個人他從來沒見過,但他卻是全場唯一坐著的人;第二,自己上司對他的態度,不是散漫,而是畢恭畢敬。

於是在和薛嶽打招呼的同時,參謀把年輕人捎帶在了一塊。

年輕人頜首,善意的笑了笑。

而薛嶽則直接開門見山:“曹參謀,你不在自己的崗位工作,跑到這裏來幹什麽?你應該清楚,這是軍事重地!”

“剛接到的前方戰況,因為太過緊急,所以我……”參謀解釋道。

“原來如此,那你說吧!”薛嶽點了點頭。

“但是……”參謀欲言又止。

“有問題嗎?”薛嶽疑惑不解。

參謀沒說話,只是用眼睛瞥了瞥那個神秘的年輕人,意思不言而喻。

“呵呵!”看到他的小九九,薛嶽立刻會意,笑著介紹道:“這幾位是軍統的兄弟,都是自己人。”

“有幸認識,鄙人曾養甫!”年輕人溫溫的笑了笑。

“幸會幸會”參謀連連點頭,然後簡單的將前線的情況說了個大概。言罷,還遞過去一樣東西,正是楊開解下的那枚肩章。

“什麽?撤退,他們敢撤退?吃了雄心豹子膽了嗎?!”薛嶽的聲線陡然揚起,這儼然是發怒前的跡象。

“告訴教導隊,命令上寫的是守多久,他們就必須給我守多久!大批居民和相關部門人員還未完全撤離上海,他們撤不下去,教導總隊就必須給我釘在陣地上。”

“可是,軍座,教導隊已經沒剩下幾個人了,德械師更是損失殆盡……”參謀的語氣不無擔心。

“當兵的在打仗的時候撤退,和逃兵有什麽區別?這話如果是你說的,我可以當沒聽見,如果是劉子淑說的,你告訴他,讓他別回來了。”薛嶽憤怒的瞪著這個同僚,表情仿佛要擇人而噬。

“可軍座……”參謀有些郁悶的低下了頭,欲言又止。

“都這個時候了,還他媽跟我磕磕絆絆的玩什麽鬼把戲,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薛嶽破天荒的將地圖揉成一團,連帶著桌子上的茶杯,鋼筆,一股腦兒的掃到了地上。

身為黃埔軍校老一輩的學長,他的性格層次裏始終包含著儒家學派所特有的溫文爾雅。在小家庭裏,靜以修身,儉以養德。在大戰場上,安如泰山,謀而後動。也正因為如此,蔣介石麾下的眾位將校裏,薛嶽的人緣算是最好的,十多年來,大家根本沒有看到這位中年男人發過一次火,甚至連一次激烈的口角都沒有。但今天的他,破例了,而且是,一發不可收拾。

“軍座……我真的不是這個意思。”參謀似乎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軍長如此雷霆巨火,一時間竟憋不出話來。

“那你到底是什麽意思!”薛嶽憤怒的瞪著他,一只手已經按在了槍袋上,國難當頭,如果這個副手敢有什麽其他心思,他絕對會毫不猶豫的執行軍法。

“我……我只是想說,就在半個小時前,劉隊長……劉隊長他已經殉國了。”參謀扛不住這氣勢洶洶的威壓,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哭了出來。

“什麽?!”薛嶽握住槍柄的五指陡然松開,右臂頹然垂下:“怎麽……怎麽死的……”

此時此刻,連薛嶽自己都感覺到,自己說話語氣的蒼白無力,因為他整個人,就如同一個才充滿氣的氣球,剛要爆發,卻被一只錐子紮破,徹底的焉了。

“蕰藻浜二線陣地告破,南岸失守,北岸失守,32師全體殉國,教導總隊折損大半,劉子淑隊長以身斷後,截止到兩小時前,殘余部隊已拼死突圍,退守上海市區外圍。”參謀一字一句的匯報道,他的每一個停頓,都令在場的所有人渾身一顫,有幾位團長甚至主動摘下了帽子,以示緬懷。

而薛嶽,更是閉上眼睛,久久不語。似乎將思維飄到了不遠處的戰火紛飛,屍橫遍野。

半晌,他才嘆了口氣,點了點頭:“如果事情是這樣,對不起,我收回剛才的話。”說到這,他話鋒一轉:“那麽……現在指揮教導隊的又是誰?”

參謀想了想,說道:“如果不出意外,應該是楊開副隊。我收到的消息,就是他簽署給傳令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