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轉眼便是新歲,新桃換過舊符,人間又是新的一年。

立春,人間春雷滾滾,黃泉之內,新雨融融,我滿了六百歲,春心萌動

換過一身新裝,對鏡梳妝,頭發仿著人間少女的新式,細細挽了一個發髻,額頭也貼上花黃,辭舊迎新。

一如我那曼殊沙華,亭亭立於一新盆之中。

那盆是人間新造,青瓷密色,襯得那曼殊沙華支支新綠,脈脈含情。

人間的雨絲飛進我的孟婆莊,凝於那一叢新綠之上,含情凝睇,想來,開花不遠。

曼殊沙華邊上,王小鹿淋得半臉濕透,苦道:“三七!你能不能給我遮一遮?”

我行出閨房,趴在樓梯上對王小鹿道:“頭場春雨,長生說需得給這花淋一淋!”

那長生便悠悠然走去,推了窗子,為王小鹿遮了雨。

長生那日說常來看我,果然守信,自那日起,擱三岔五,便來黃泉瞧我,後來,索性搬了筆墨來,日日前來,為我畫畫。

目前大致畫了有:樓台,亭榭,小溪,山野,大雁,烏龜,猴子,仙鶴,貓咪……

那些畫我掛了滿室,日日瞧著,或可抵一個人間。

有一副我甚為中意,畫中一人,眼大如鬥,威武雄壯,名為奧特曼。

特別喜歡,掛在墻頭,看個不休,

但這些,這些,都沒有長生好看,永遠白衫黑發,一塵不染,身子一動,滿室濃香,忍得我好苦。

仍恨不得一口吃了。

大概他也覺得危險,近日,便給我畫起人間的美食來,絞盡腦汁,意圖轉移視線。

我趴在桌前,瞧著長生,一一為我殷勤介紹。

“此乃獅子樓逡巡醬,取鮮魚嫩羊切碎,快炒而成,極其鮮美;這一副,西市有制豆沙,名為“靈沙臛”,便將上好糯米搗打成糍糕,夾入靈沙臛做餡,再將這豆沙餡塑出花形,蒸出輕薄透亮,叫作“透花糍”;此一副乃“巨勝奴”以面攙蜜,入油鍋炸制而成,面薄如紙,香脆非常,咬一口聲動十裏。”

長生說一件,展一副,桌上已經擺滿了一桌子食品畫。

我不為所動,只癡笑著瞧著他。

“我瞧著這些,也沒你好吃。”

他說不上害羞還是害怕,往後挪挪身子,我又聞到一股濃香。

口水,嘩嘩流了出來。

長生伸出手,拿那雪白的袖子替我擦了擦口水,又從身後端出一只碧綠小碗,碗內盛著雪白酥酪。

“這是何物?”

他對我笑道:“應是山頭千積雪,乍取東市新櫻桃;此乃櫻桃酪,取新櫻桃和以新鮮羊酪,十分美味,是我親手所制。”

說罷取了調羹遞了過來,他一笑,我便酥了,哪還聞得出什麽味道。

忽然想起阿香說的,便對他道:“阿香說,隆冬至春,你日日來,這樣殷勤,定是別有所圖……”

長生聞言便撅起嘴,嗔道:“我有甚麽可圖你?”

說著自己吃了一口:“真是美味至極!”

我瞧他似嗔還喜,眉目含情,香可鑒人,真真美不勝收。

一如這碗酥酪,粉白翠綠,嬌嫩可愛。

是他親手為我烹制呢!

便道:“要不,你給我吃一口!”

長生聞言,便舀了一勺,送於我的口內。

我活了六百年,第一次食人間之物,那酥酪入口,唯覺一片冰涼,沒什麽味道,試著咽下一口。

他殷殷瞧著我。

“合不合口?”

我點點頭。

哪知那冰酪乍一下肚,在我腹內徒然轉熱,登時似火燒刀割,忍耐不得。

我捂住肚子,呻吟起來。

便聞王小鹿喊道:“糟了!我聽鬼差說過,孟婆果不能食凡間之物!果真如此!”

腹內翻江倒海,我捂住肚腸,幹嘔幾下。

長生急的手足無措,過來瞧我。

“都是我的緣故,覺得怎麽樣?可還難過。”

我看他難過,心下不忍,忍痛笑道:“雖然難過,也還撐得住——”

話沒說完,腹內陣痛襲來,趁機貼在長生身上。

真是沒用。

長生扶著我,不知所措,急的臉也黃了。

我只好道:“你且扶我上樓,我需得躺一躺,實在撐不住。”

長生扶我進入我的閨房,屋內淩亂,疏於打掃。我見他眉頭皺了一皺。

忙大聲呼痛,撲於床鋪之上。

他便拿過被子替我蓋上,只露出我一顆頭。此時腹痛稍平,但我見他內疚,別有一番可愛。

盡力折騰起來,於那床鋪之上滾來滾去,呼痛不止。

他果然自責,垂手立於床側:“嗐!都怪我人蠢事多……”

我將聲音放軟。

“你莫自責,我目下雖然十分難過,時常我吃鬼吃撐了也是如此,睡一覺便好。”

說罷將被子扯到脖頸,只露出一顆頭,瞪眼瞧著他,自覺十分乖巧。

他伸手摸摸我的額頭:“你這樣難受,我如何不自責……你們孟婆,可有藥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