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上墳

周興的墓離天師府很遠,這會又是冬季,三人拎著紙錢貢品,深一腳淺一腳的走了一個時辰,待天色全黑下來,才到了周興的墓地,周興不是張姓子弟,死了入不得天師府的祖墳,只能離的遠些,與一些老死在龍虎山的普通弟子葬在一起。

墳是土墳,墓碑是青石的,卻也不是上好的材料,上面刻著先父周興之墓,子周顛敬立。墳頭上的野草並不高大,想必周顛也是常前來拜祭,林麒見了小小的土墳,眼眶不由得就是一濕,往日種種恍如昨時,那個貪財的老道,那個愛護自己當親兒一樣的老頭,如今就化作了這麽一捧黃土,永遠也不會再站起來,永遠也不會再唉聲嘆氣。

林麒輕輕的走過去,像是怕驚擾了周興的沉睡,一點點將墳頭上枯黃的野草一根根拔下,再把墓碑旁邊的野草清除幹凈,擺好貢品,點燃三支長香,跪下磕了三個頭坐起來,看著師傅的墓碑臉上卻微微笑著,輕柔的道:“師傅,我來看你了,徒兒對不起你,沒看好那蠟燭,咱爺倆認識的時間不長,只有幾個月,但在我心裏卻當你如父親一般……”

說到這裏他喉嚨有些哽咽,咳嗽一聲:“師傅,你要是活著該多好,我和師兄還有個牽掛,人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現在你不在了,只剩下我和師兄在這世界上苦苦掙紮,你要是在天有靈那就保佑我倆一切都順順利利的吧,師傅。徒弟是個不會說話的,但你放心。你的仇徒兒一定給你報了,師兄有我在身邊,怎麽也照顧得他平平安安的,日後給他找個漂亮的媳婦,給你生個孫子,咱不讓他當道士了,讓他讀書考狀元去……”

林麒本不是個話多的人,但在師傅墳前。他恍若又變回了那個十三四歲時候的自己,此時夜風突然吹起,輕柔吹動他的臉龐,像是有人在溫柔的撫摸,紙錢還未燃燒盡的火光忽悠著閃現,整個夜晚靜謐而又美麗。林麒說不出是喜是悲,這一刻他只想多陪陪師傅。陪陪這個只相處了幾個月卻因為他丟了性命的貪財老道。

周顛看著心酸,跪在墓前,上了三炷香,磕了三個頭,站起來坐到林麒身邊:“天冷,早些回去吧。你若是舍不得,就在這裏多住些日子。”

張青山也勸慰道:“別難受,周興師兄也不想看見你這個樣子。你們好好的,回頭有了兒子,把他這一脈傳下去。周興師兄就會很開心了。你覺得遇見周興師兄是幸運,但周興師兄何嘗不是這麽想?他一生坎坷。收了你這麽個徒弟,不知道有多開心呢。”

林麒點點頭,看著滿天的星光扭頭對周顛小聲道:“小時候聽娘親說,天上的一顆星就代表世上的一個人,你說師傅會是那顆星?”周顛沒說話,擡頭看著滿天星光閃閃爍爍,一時有些癡了。

不知過了多久,冬風漸寒,林麒突然站起來,對著張青山施了一禮,道:“入山門的事就拜托你了。”

林麒的本事不在張青山之下,張青山對他起了愛才之心,更有結交的意思,兩人一同經歷了生死,親厚上總是比別人要多幾分,聽他此言,拍著胸膛道:“在我,在我,都在我,今日天晚,明日我就去跟掌教真人說,讓他給你找個好師傅。”

林麒皺眉道:“我已經有師傅了,不想再拜別人為師。”

張青山跺腳道:“你怎地這麽死心眼,給你重新找個師傅,有什麽不好的?憑你的資質,必定是門中二代子弟,可是跟我平輩,若是不拜師,誰又肯真的將本事傳給你?你可也就是三代弟子,跟周顛一個輩分,你可想好了。”

林麒性子傲,不肯居於人下,張青山是知道的,本以為這麽說,林麒也就順著梯子下來了,那想到林麒竟然哈哈笑道:“我本來就是周興的弟子,若是拜別人為師,不學也罷,周顛是我的師兄,那就一輩子是我的師兄,張兄,你這激將法可是不管用。”

張青山拗不過他,哼的一聲道:“周顛是你師兄,我可就是你師叔,來,喊聲師叔聽聽!”

林麒冷冷看了看他幾眼,開口道:“暮氣!”說完拽著周顛就走,剩下張青山楞了楞,琢磨了半天這兩字的意思,想了半天想起南宋鮑照有首詩《遊思賦》的中兩句:“暮氣起兮遠岸黑,陽精滅兮天際紅”。這才想明白了,林麒這是說他老舊,裝模作樣來著。

張青山氣的不輕,跺腳朝著林麒背影喊道:“林麒,你小子記住了,老子還就非當你師叔不可了……”

夜色沉寂,周顛見了林麒興奮無比,說了半晚上的話,再也忍耐不住沉沉睡去,林麒卻是怎麽也睡不著,他早已習慣了白天睡覺晚上活動,跟個夜貓子似的,從那不見天日的黃河地宮下面出來,沒來由的他就對黑暗有了一絲說不清的親切。仿佛只有在黑暗中他才是自在的,才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