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火煉人皮紙(第2/6頁)

催老道手頭窘迫,兩三個月未嘗此味,這天吃得口滑停不下,一連吃了三碗鍋巴菜,方去辦白事的財主家應差,他倒黴就倒黴這三碗鍋巴菜上了,到得白事會,人家這邊大門前的靈棚已經搭好了,兩個信馬一個在大門裏,一個在二門外,靈堂設在正屋,超度誦經的和尚老道請了一屋,本家是老爺亡故,少爺少奶奶披麻戴孝,以下眾家人和各路親朋,全在靈堂外候著,催老道去的時候已經開始誦經念咒了,趕緊裝扮好站到靈前,旁邊有個給他打下手的叫吳大寶,是催老道掛名的徒弟,也是跟著混飯吃的一位,目不識丁,扁擔橫地上不知道念個一,拎個茶壺,等著給誦經的和尚老道們斟茶倒水,催老道曾說吳大寶這名起得不好,吳等於無,大寶指的是元寶,連其來是一個大寶沒有,手中無錢,那不是窮光棍又是什麽?

和尚道士在靈棚中超度亡魂,這裏邊不都是僧人,有在家的居士,都得會念經,那也是一門功夫,死人前七天為頭七,到送路出殯為止,每一天都要念五捧經,上午兩段下午兩段,夜裏再來一段大的,其中的空档由執事念祭文,讓孝子賢孫和前來吊唁的人上來磕頭,催老道就幹這個,耳聽誦經已畢,第一捧經念完了,展開祭文誦讀,他常年在南門說書算卦,嘴上有功夫,裝模做樣,聲情並茂,聽得靈堂下哭成一片,念完祭文該吆喝吊唁磕頭了,催老道往左右一看,心說:“大事不好!”

原來催老道前幾天沒怎麽吃飯,肚子裏沒食兒,早上連吃三碗鍋巴菜,掛不住了,念完祭文幾乎憋出虛恭,急著上茅房,可是幾十號吊唁的人排在靈堂外,只等執事吆喝上去磕頭,總不能讓這麽多人在此幹等,如何是好?

催老道眼珠子一轉,將在旁邊打下手的徒弟吳大保拽過來,又把那份祭文塞到吳大寶手中:“為師得去趟茅房,你先在這招呼著,為師平時怎麽吆喝你就怎麽吆喝,孝子跪,叩頭,再叩頭,三叩頭,孝子之後是兒媳婦,記住了嗎?”

吳大寶不認字,祭文他念不了,吆喝磕頭他聽得多了,沒有什麽難的,告訴催老道:“師傅你放心,這活兒交給我了,您趕緊去吧,帶草紙沒帶?”

催老道顧不上多說,抓起地上的燒紙,風急火急,捂著肚子奔茅房去了。

吳大保放下茶壺,手捧祭文,⒌⒐Ⅱ開始吆喝吊唁,招呼一聲孝子跪,本家少爺排在頭一個,誰先誰後,這都是有順序的,按人頭招呼不會出錯,那位少爺聽執事叫到他,立即進靈堂跪倒在地,大放悲聲。

接下來吳大寶該吆喝“叩頭”,可他是蛤蟆墊桌腿兒,鼓起肚子硬上,眼看靈堂上下那麽多人都瞧著自己,不免有些怯場,他一緊張忘了詞,心裏想的是“叩頭”,吆喝出口變成了“跟頭”。

那位少爺生在有錢人家,人情世故一概不懂,也沒經過白事,這是頭一次,之前有人告訴他,在靈堂上一定得聽執事的,執事讓你做什麽你做什麽,該磕頭就磕頭,該哭就使勁哭,要不然別人準說你不孝,他只記得這番話,聽執事吆喝“跟頭”,他一打愣,“跟頭”什麽意思?翻跟頭?他怕擔不孝的罵名,不會翻跟頭也得翻,反正是蛤蟆墊桌腿兒,鼓起肚子硬上吧,當即雙手和腦地頂地,撅起屁股在靈堂上翻了個跟頭,堂上堂下的人都看傻了眼,怎麽意思這是?

吳大寶吆喝順了口,讓孝子翻了三個跟頭,等本家少爺翻過跟頭,往下是這家少奶奶,懷有六七個月的身孕,心裏明白躲不過去,誰敢擔不孝的罵名?可實在是翻不了跟頭,苦求道:“趴地上給您打個滾行不行?”

這時候堂下吊唁的人們不幹了,哪有讓孝子在靈堂上翻跟頭的?靈堂上的執事不是催老道嗎,怎麽換了吳大寶?不免認為吳大寶是受催老道指示,故意攪鬧靈堂,這比刨人祖墳還要可恨,大戶人家結交的都是有權有勢之輩,這些人沒一個好惹的,腿上拔根汗毛也比吳大寶和催老道的腰粗,當即叫來一夥如狼似虎的家丁,放倒吳大寶,一頓亂棍揍個半死,又氣沖沖去找催老道算總賬。

催老道剛從茅房出來,聽得風聲不對,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好漢不吃眼前的虧,腳底板抹油溜出城,一時不敢回去,身上又沒幾個錢,想先到鄉下避避風頭,拿白事會那份定錢買了幾天的幹糧,胡亂裹上,一路走過南窪地界,出城後但見各處莊稼荒蕪,路上聽到消息,河南有大批災民造反,朝廷調遣直隸駐軍鎮壓,殺戮甚重,沿途盡是逃難北上的饑民和亂兵,地方上多有逃亡之屋,走到後來連饑民也看不到了,人都餓死了,到處是死人,他心下慘然,淒淒惶惶的獨行,途中經過一片墳地,只見墳頭後轉出一條黑狗,個頭都快趕上牛犢子了,口中叼著一個小孩,瞪起兩個血紅的狗眼,對著催老道呲牙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