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蝶』第十九章

短短兩個字,嶽峰看了很久很久,屏幕漸漸就模糊了,他怎麽想都想不明白,自己跟苗苗,怎麽就走到這一步了呢?

曾經深愛過的人,即便無緣相守,也總是懷著最大的善意,希望對方能夠幸福,他寧願捅自己一刀,也不願傷害苗苗分毫,但萬萬沒想到,苗苗受的這最深的一刀,恰恰是他給的。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

嶽峰突然發覺,即便時光能夠倒流,再回到那一時刻,他也很難做出別的選擇吧——秦守業那個時候,難道不是端著槍要射棠棠嗎?車子開動的時候,他對著駕駛室連開幾槍,難道不是要置他們於死地嗎?難道就因為他是苗苗的爸爸,就值得寬容相待?這樣對棠棠公平嗎?

正想著,副駕駛座的季棠棠,突然動了一下。

她的動靜把嶽峰拉回到現實裏來,他定了定神,去後車廂拿了個寬膠帶出來,把她的手和腳都綁上了:一定的防備還是有必要的,萬一她醒了之後又瘋狂攻擊,那還是綁上的妥當。

綁她的時候,發現她身底下壓著路鈴,嶽峰拿過來看了看,很是疑惑地放回到車屜裏:他記得拉季棠棠進車的時候,她手裏是空的,這個鈴鐺,難不成是自己跟進來的?

夜還是暗沉暗沉的,遠處有只大公雞突然打鳴,沒過多久就歇下去,估計被主人家掐了口,嶽峰打方向盤順著路一直開,又過了十來分鐘,終於上了水泥的公路,再過一會燈光和指示牌漸漸多了,大致能摸清楚所在的位置和方向,這樣也好,先往西開,不管是去貴州還是廣西,都是偏遠省份,躲或者藏,都要方便很多。

經過上高速的最近一個收費站,他去便利店買了些水和面包,過收費路口時,有了在敦煌的經驗,很是警醒地查看周圍的人,值夜班的收費員對他顯然沒什麽興趣,眼皮都沒掀,打著呵欠遞了張路票給他。

終於進了高速,反而異常的安靜,沒有風,一路只聽到輪胎和柏油路面的輕微摩擦聲,急轉彎的地方有延伸的道燈,一盞一盞,像黑夜中溫暖的眼睛。

秦守業受傷,秦家人失了主心骨,怎麽樣都會亂個半夜,這段時間應該不會追過來,但這不表明就此安全了,事實上,形勢比之從前,只有更糟。

以前秦家做各種追蹤,總還是顧及自己傷天害理,偷偷摸摸不敢見光,這次之後,大可以堂而皇之安他一個故意傷人或者蓄謀殺人的罪,報請公安機構進行追捕,而只要公安被牽涉進來,他們能逃的裏程,也就屈指可數了——到時候不是季棠棠連累他,而是他會拖累季棠棠。

所以必須做最壞的打算,車得換,萬不得已,假身份也是必要的——好在他認識的路上的人多,很快讓他想起來這條高速接下來進楚雄州,離著楚雄市不遠,他在那頭有個朋友叫老鬼。

老鬼年輕的時候在騰沖一帶混,帶人偷渡緬甸,來回撈了不少,後來有一次被緬甸的人民軍給逮住,扔監獄裏判了三年,罰了一筆錢,出來後開始倒騰雲南的藥材,比如田七和天麻,買低拋高,屬於比較另類的“炒藥人”,短短幾年暴富,像模像樣開起了滇藥公司,後來試圖做大,開了不少分公司,開到西安鹹陽一帶捅了簍子,得罪了當地的同業,被人尋隙給抓了,那是九條的地盤,當時嶽峰還是九條的幫手,老鬼關系托到之後,九條讓嶽峰幫忙把人給撈出來的,還擺了酒壓驚,當時老鬼三杯酒下肚,眼圈兒就紅了,拉著嶽峰的胳膊絮絮叨叨:“兄弟,沒說的,將來有什麽事,一句話,大哥火裏水裏都奔著你去。”

有時候,比起文質彬彬架金絲眼鏡滿口房產政策經濟的文化人,嶽峰更喜歡結交老鬼這樣的朋友,心眼沒那麽多曲裏拐彎的道道,義氣也是真義氣。

電話打過去,老鬼那頭正睡的四仰八叉,接通了之後一聽居然高興壞了:“行行行,我準備準備,天亮之前準到!”

放下電話,嶽峰很有點感喟,有些人說“報答”,只是嘴上溜個便宜,真上門了,一張臉拉的比鬼還難看,老鬼這樣的,其實並沒有太多交情,他只是記著欠著你,心心念念要還,終於能被需要,心裏跟卸了塊石頭一樣輕松。

老鬼是好人嗎,鉆政策的空子鋌而走險,顯然不算嚴格意義上的好人,但是對朋友的義氣那是真沒得說。秦守業是壞人嗎,撇開對季棠棠做的事不看,誰不誇是個不錯的領導、好老公、好爸爸?這就是人的復雜之處吧,沒有純粹的好和壞,對季棠棠來說,自己或許做的夠多,但對苗苗來講,完全是狼心狗肺悔不當初吧?

嶽峰嘆氣,快天亮時,他把車開離省道,進了楚雄市地界,照著電話裏約好的,去市政府隔了一條街的銀行門口,老鬼已經到了,倚著一輛軍綠色的吉普東張西望的,嶽峰下車跟他打招呼,老鬼幾步迎上來,不忙著寒暄,先往他手裏塞了三四份身份證和駕駛證:“你看哪個照片像你,自己選個吧,都配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