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蝶』第四章

大家幫著把暈倒的女孩扶在雷克薩斯後座上躺下,又圍著唏噓了一陣子才各自散開,到底萍水相逢,對陌生人的不幸最多是灑兩滴同情的眼淚,要說怎樣怎樣的感同身受未免誇張,最後只剩雷克薩斯的夫妻倆義不容辭,商量著要麽就直接送到蘭州——小姑娘家遇到這種不幸真是太可憐了,孤零零把她扔交通站實在是不放心,遇到就是緣分,能多幫點就多幫點吧。

嶽峰和季棠棠也回車上待著了,下午的時光本就漫長,加上單調的等待,就更顯得百無聊賴,不一會兒那輛雷克薩斯先掉頭,有兩輛車也跟上了原路返回,周圍就顯得更靜了,打開車窗往外看,罩滿了雪的山尖跟陰霾的霧氣接在一起,偶爾響起一兩聲輒輒鳥叫,仿佛很多年都沒有來過人的模樣。

搖上窗子,季棠棠回頭問嶽峰:“咱們還要等嗎?要是今天路修不好,睡哪兒啊?”

嶽峰也在想這個問題:“我兩年前來過這兒,掉頭有條岔路,可以去山裏的一個藏寨,叫甲絨藏寨,那地兒位置偏,去的人少,當年我去的時候,寨子裏的人說我是他們七個月來見到的第一個漢人,我在那跟他們玩的挺熟,還認識個好朋友叫紮西多吉,這趟來九寨,我還挺想順道去看看他們。”

季棠棠很感興趣:“那走起?”

嶽峰給她打預防針:“路不好,得有心理準備。”

嶽峰說路不好,那還真是說的相當委婉,季棠棠走南闖北,算是見識過不少破路,還是被去甲絨的路顛到面無人色,事實上,去甲絨等同於無路可走,有好幾次,車子四十五度側起,季棠棠覺得下一秒就能翻個四輪朝天了,還有一次大的顛簸,車後堆著的東西嘩啦啦掉下來,砸的她東躲西竄,跪在後座上往回塞的時候,車身又是一顛,整個人往上竄起,腦袋撞到車頂,眼前一顆星接著一顆星的冒。

車子終於在甲絨藏寨的田埂上停下來,已經快日暮了,季棠棠的臉上不見血色,五臟六腑顛的難受,想吐又吐不出來,嶽峰拉開後車門,半扶半抱把她弄下車,季棠棠也不顧田埂上有雪,一屁股坐倒,有氣無力地說:“你自己去找你的紮西吧,我不行了,得歇會。”

嶽峰摸摸她腦袋:“別在地上久坐,涼。車子不好開進去,我去找人,乖,看著車啊。”

季棠棠腦袋往關起的車門上一抵,目送著嶽峰走遠,又四下打量所處的位置,說這兒是個藏寨還真是擡舉了,其實就是群山合圍裏的幾排房子,周圍結著經幡,不遠處有個簡陋的白色和平塔,田埂附近一排又一排高高的晾架,有些晾架上的幹草還沒收回去,濕漉漉的搭著白雪。

季棠棠記得嶽峰的話,坐了會又回車上坐著,周圍安靜的很,偶爾有一兩聲狗叫,季棠棠窩在副駕的位置上發愣,愣著愣著就困了,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想事情,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敲打車蓋的嘭嘭聲,猛地睜眼一看,有個三四歲的藏族小男孩正坐在車前蓋上起勁地敲敲打打,也不知道是怎麽爬上來的,看到季棠棠醒了,嚇得哧溜一下滑下去了。

季棠棠擔心他摔著,趕緊下車去看,才轉到車前頭,就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小男孩又跑到了車後,季棠棠低下身子從車底盤下頭望過去,就見著兩條藏袍下的小短腿兒,她覺得好笑,狼外婆一樣屏著氣悄悄往後走,探出身子時,那個小男孩也恰好小心翼翼地探頭出來看,乍看到她腦袋,嚇得呀一聲,又縮回去了。

那反應,跟受驚的小松鼠似的,季棠棠繃不住咯咯笑,笑著笑著,那小男孩又把腦袋一點點探出來了,好奇地盯著季棠棠看。

藏區的小孩,眼睛都特別亮,清的真跟一汪水似的,朝你那麽一看,似乎就要看到心裏頭去了——季棠棠刹那間就驚艷了,她向那小孩招手:“乖乖的,過來,你叫什麽名字啊?”

小孩估計是聽不懂她的話,歪著腦袋含著手指頭看她,看了一會,忽然含糊不清地叫她:“棠……棠……”

季棠棠驚的目瞪口呆,她騰騰往前兩步:“你怎麽知道我叫棠棠?”

她這往前一進,把小男孩給嚇壞了,兩條小短腿翅膀一樣撲棱撲棱跑出去老遠,跑一段還回頭看她一眼,像是怕她追過來,季棠棠不死心,沖著他叫:“你怎麽知道我叫棠棠啊?”

這一叫壞了,小男孩跑的沒影兒了。

季棠棠愣愣站著,很有些悵然若失,站了一會,遠遠看到嶽峰帶了個藏族男人過來了,猜到大概是他的朋友,趕緊迎了上去。

藏族人長期生活在高原,空氣中的紫外線對皮膚傷害很大,加上環境的惡劣,看起來比實際歲數大很多——季棠棠還以為紮西多吉比嶽峰要大上個六七歲,哪知道他才二十不到,更驚悚的是,他十五歲結婚,已經有三個小孩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