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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迪坐在二手電腦前,再次輸入她的信息。她只能看著鍵盤一個字母一個字母敲,因為她就是學不會盲打。鍵盤總是讓她摸不著頭腦。字母為什麽非得散成一團亂麻,而不是按順序排列?她從臉上撩起一簇金色卷發,卷發落回去遮住眼睛,她只好把它卡在耳後。

網上信用檢查是每個月的頭等大事。她的火狐瀏覽器(免費,謝天謝地)收藏夾裏沒幾個網址,其中有一半是征信所。另一半是有關如何清償賬務的文章。

不出所料,她的信用評價又下滑了兩個點,如今只有514了。僅僅一年,居然下滑了兩百多點。現在她永遠也別想買房了。或者買車。

八個月前在食品超市的休息室裏,她一時心思軟弱,向鮑勃——另一名收銀員——坦白了她的信用困境,還有討債公司沒完沒了打電話,也不肯聽她解釋。鮑勃說你反正買不起新房新車,所以有什麽大不了的?他的建議是不接電話。“說到頭,”他說,“等你已經沉到底了,他們還能把你怎麽樣呢?”

可是,討債公司的電話還是不停打來,而且說得很清楚,事情就是會鬧得很大。她相信他們的話。他們這麽咄咄逼人,不可能輕易放過她。他們辱罵她,拒絕聽她的任何解釋。所有文章都說你必須和債主討論支付細節,說得非常輕松,但電話上的男男女女只會威脅要通知她的父母和祖母,揭穿她欠錢不還是多麽無賴。有一次她必須掛斷電話,因為她被罵哭了。

她母親養大的可不是個無賴女兒。曼迪不希望母親認為她屬於那種人。那種人是毀壞經濟、害得銀行破產的流氓,是認為願意花多少就可以花多少、永遠不需要還債的自由主義者。曼迪不是那種人。她只是不小心踏進泥坑而已——這是她母親的說法:“看那邊店裏的邁克,他老婆死了以後他就一腳踏進了泥坑。”

關鍵當然是人們能自己爬出泥坑。她一直在努力,但有那麽多費用要付,利息率突然變得那麽高。不管她怎麽做,情況就是一天天壞下去。她的泥坑成了泥潭,泥潭又變成了讓她越陷越深的泥淵。

她坦白後過了一周,鮑勃“送”她一台電腦當人情。曼迪知道洛杉磯的男人送你“人情”是什麽意思。她樓下有個叫薇科的鄰居,幫她拾掇了一下電腦,最後說它可以上網了。曼迪很清楚那女人給電腦插了兩張綠色小卡,對內存還是處理器還是什麽東西做了什麽事情。曼迪很擔心薇科也要她還“人情”。薇科來自歐洲還是亞洲還是什麽地方,那兒的人對這種事情肯定很放得開。曼迪不確定她能不能和女人做那種事情,不過六個月已經過去,薇科還沒有要她還債。

曼迪不確定514算是多少分,也不清楚分數是怎麽算出來的,但她知道情況非常、非常糟糕。

她盯著三個數字看了好一會兒,這才發現自己胡思亂想了十分鐘。看看信用評分本來用不了幾秒鐘,這下卻要誤巴士了。

她從床上抓起襯衫和牛仔褲,覺得沒時間換衣服了,就把它們塞進充當手袋的帆布購物袋。穿太陽裙上班意味著經理會色眯眯看她,在她換衣服的時候會“不小心”走進洗手間。她得想個辦法處理一下。心不在焉又不是她的錯。

她打開門,險些撞上一個書架。

書架斜著塞住了走廊。一頭的男人比平均體型偏瘦,頂著一頭棕金色的亂發。他需要理發了。另一頭的男人體格粗壯,光頭,留著惡魔式的三撇胡。

“抱歉,”需要理發的男人說,“剛搬進來。我是新鄰居。”他用一只手扶住書架,把鑰匙放上去,伸出另一只手,“內特・塔克。”

曼迪沒有理會那只手,返身鎖上房門。“嗨,”她說,“抱歉,上班要遲到了。”她鉆過書架,沖進走廊。

“這兒的人真是溫暖友善。”光頭說。

“抱歉,”她扭頭喊道,“我要誤巴士了。”

她跑向大門台階。真是最差勁的第一印象,她知道。母親喜歡烤曲奇送給新鄰居,但話說回來,母親沒在洛杉磯生活過。希望內特・塔克別又是一個爛鄰居。

她的腳步聲在樓下消失。內特說:“鄰居夠辣的。足夠彌補停車的麻煩了。”

很快就將是前室友的肖恩搖搖頭,“相信我,就算最後你睡了她,也抵消不了當街停車的痛苦。”

周一下午,內特通過了信用檢查,支票於周二上午過戶。他的存款被一掃而空,四月份他要兩頭付房租,但他拿到了這套公寓。他轉動把手,推開新住處的房門。

“請看。”內特說。

“我操,”肖恩隔窗眺望觀景台,“景色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