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個衣冠楚楚的陌生人(第4/8頁)

“到了慶典現場,每個人都在看我,幾位農婦甚至對我表達了憐憫。他們溫和地跟我說話,贊揚我的勇氣,就好像我是個小醜。和我預計的一樣,鄰居們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我的身上,卻放松了心中的警惕。”

“不可否認的是,這個地方的確風景如畫。聚會在麋鹿河邊上一塊長條地帶,鮭魚水道的下遊,不遠處就是露天劇場,去年夏天的遊行鬧劇就發生在那個地方。土地已經經過精心的平整。廁所裝修豪華,大帳篷裏提供著精美的食物。到處擺放著大捧大捧的夏季時令鮮花。最引人注目的是五月花柱,和之前一天的樣式完全一樣,但是裝飾用的鮮花多了何止一倍。它是如此美麗,差點使我忽略了它所代表的不公平。那些人其實可以給兩次慶典用上同樣的花柱,這並不困難。這個慶祝生命和光明的慶典被猥瑣和卑鄙的人心給玷汙了。”

“伊麗絲在那裏,上下打量著我。雖然我之前告訴你,我不會和她一樣對罪行視而不見,但是有些時候,當我情緒低落之時,我能理解她的選擇,甚至願意像她一樣。那樣我就解脫了,不用再去疑神疑鬼,轉而開始尊崇這個社區的規則。我將不會再失眠,也不會再憂心忡忡,樹林深處的小島上到底發生過什麽也和我一毛錢關系都沒有了。如果我真的變成這樣,我敢肯定哈坎一定會為此歡欣不已的,他會因為我的臣服而對我大加贊賞,他的友誼也隨之降臨。但這種選擇並不容易,它需要承諾和奉獻,代價太高了,我從此將變成另外一個人。我會成為跟伊麗絲一樣的家庭主婦,或許她之前也是另一個人的模板,或許這種漠然是世代相傳的。婦女們被迫放棄思考和批判的權利,乖乖地扮演著忠誠的奉獻者的角色——一個傳統的、會給我帶來認同甚至是幸福的角色。可是,當我一個人的時候,我可能會恨自己。只有在獨處的時候,我們才會真正地認清自己,才能做出最明智的選擇。”

“像我一樣,米婭也是一個人來的。更令人驚訝的是,她居然也和我一樣盛裝出席。她穿著新娘一樣的白色紗裙,頭上綴著花,手裏也捧著花束,和她在海灘上穿的一模一樣,只是沒有當時光鮮靚麗。她的衣服上到處是汙跡,還有一些撕裂的痕跡。花瓣也脫落得差不多了。她沒有任何避諱的意思,就像是在告訴大家,她從燈塔走回來時,在樹林裏受到了攻擊。”

“起初,米婭沒有看見我,她旁若無人地站在河邊,背朝著派對,只是盯著水看。我也沒有打擾她,讓她自己獨處。後來,我發現她走動的方式有點不對,她的腳步生硬,似乎在刻意地維持平衡。當我走到她面前時,我發現自己的直覺是對的,米婭的雙眼通紅。她喝醉了!她一定是自己帶的酒,因為人們在派對上並沒有給她任何飲料。當然,青年人偶爾喝醉,這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但是在這樣一個午後,身處喧鬧的人群當中,卻一個人沉默地喝得大醉,這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她在借酒消愁。”

“等我們圍著五月花柱跳舞的時候,所有人都發現了米婭的醉態,或許她根本就不打算隱藏起來吧。即便是最遲鈍的人都看得出來,她有些不對勁。我能夠看出,哈坎一直準備帶她回家。但如果這期間發生什麽激烈的行為,那一定會引起轟動的。他一定在琢磨著什麽計劃,好幹凈利落地把她帶走,絕不能讓她在這裏大吵大鬧。我不能讓他把她帶走,因為我需要她繼續留在這裏。我有一種明顯的感覺,她是故意喝醉的,酒精可以給她勇氣去對付某個人。我必須給她爭取足夠的時間,以便她能完成自己的計劃。”

“我走過去,輕輕地扶著米婭的手臂,帶著她來到中央舞台上,然後招呼大家都圍攏過來。我開始即興發揮,談論起仲夏節的歷史。當所有的人都聚集過來之後,包括哈坎,我對大家解釋說,今天晚上是一年中許願最靈的時刻,我們的祖先們會用跳舞來贊頌大地孕育和收獲的神力。我把頭上戴著的花朵分發給現場每一個孩子,告訴他們,根據傳統,如果他們把這朵花壓在枕頭底下,他們就會在睡夢中見到自己未來戀人的模樣,甚至是他們未來的丈夫或者妻子。孩子們都歡笑著接過了花。在他們眼裏,我就像是一個善良的女巫,但其實我這麽做有自己的目的。我走到米婭身旁,把剩下的花冠遞給他。我想看看,在說到愛人和丈夫的時候,她會有怎樣的反應。米婭高高地舉起花冠。我猜對了!她快控制不住了,已經準備好要控訴這個社區,把它的秘密通通說出來。每個人都在緊張地盯著她,不知道她下一步會做些什麽。她把花拋到空中,就像新娘在婚禮上做的一樣。我們的目光隨著花冠飛上了半空,捆紮在一起的枝條散開了,一時間落英繽紛,片片的花瓣仿佛夏夜的彗星般飄落到我們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