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利弗

我的書房位於房子左後角的位置,有著高高的天花板。艾麗斯的父親還活著時,也許曾把它用作辦公室或是書房,但在我們剛搬進來時,這房間算是尤金的遊樂室。屋裏全是各種毛絨玩具、繪本,還有一台古老的電唱機,整個房間雜亂無章,臟透了。房間的正中央鋪著一塊臭烘烘的破舊地毯,上面放了一把椅子,椅子帶有扶手,椅背靠下的位置有根橫杆,橫杆和坐板之間連接著一根根輻條,樣式有些夏克夏克(Shaker)風格,一種家具風格,樣式以簡潔的設計和流暢的線條為特點。風格,似乎更適合放在廚房裏。那椅子多年來已經多次重新上漆,透過灰塵能看出一塊塊斑駁的藍色、紅色和黃色的油漆。顯然這就是尤金的“飛椅”。我想我應該感到很榮幸,是受到我的第一本書的啟發才有了這把椅子,但它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這個房間明亮又通風,兩扇高大的垂直推窗分別占據了兩面外墻,一扇朝著屋後的草坪,另一扇則面向房子側面的小徑。兩面內墻上則貼著花朵圖案的壁紙,上面淩亂地貼著一些迪士尼海報、杜蘭杜蘭樂隊的掛圖,還有邁克爾·傑克遜的專輯封面。

整棟房子裏只有這一個房間的門上配有一把堅固的銅鎖,所以我堅稱自己只能在這個房間裏才能潛心寫作。一開始艾麗斯有些不願意,但我說服她我們可以去樓上給尤金收拾出一個房間來,可以就用她從前的臥室(我們現在已經搬進她父母的臥室了)。有一天下午,趁著艾麗斯和尤金出門不在家,我把那個房間裏的東西拆了個一幹二凈,全部清理出去,然後把所有垃圾拖到花園邊上一把火燒掉了。他們回來後一通大吵大鬧,在我看來完全沒有理由。尤金最生氣的是那把該死的椅子。這房子裏到處都是椅子,隨便一把都比那把椅子要好。他像個嬰兒一樣哭哭啼啼的,那時我很快意識到,我是絕對無法忍受這種鬧劇的。

我按照自己的品位裝飾了房間。這是一位紳士的房間,內墻上裝上了柚木護墻板再靠墻擺上了一排排書架,兩扇大窗戶則配上了厚重的天鵝絨窗簾。我把早已廢棄的壁爐又點著了火,然後把我的古董紅木書桌朝著兩扇窗戶的方向擺放好。後來在一次拍賣會上,我又買了一把軟包皮椅,一盞用來放在椅子背後的落地燈,還有一盞配有綠色玻璃燈罩的台燈。柔和的燈光是非常重要的。我在一家英國公司那裏購買了一本包皮邊的桌面吸墨紙,然後又從一位古董書商那兒買回幾本精選初版書籍用來填補我的書架。短短幾星期之後,屋子看上去就比較像一位作家的房間了,僅有的那麽幾次在家接受采訪時,來訪的記者無不因房間的氛圍眼前一亮,覺得這完全就是他們想象中一位獲獎作家的書房該有的樣子。仿佛只要書房的感覺對了,一提筆就會文思泉湧似的。

艾麗斯知道我絕不能受到打擾。她以為我需要完全的隔絕和安靜才能發揮出我的天賦,這種想法真是可愛。用這一招來阻擋尤金那個小白癡很有效,他總想知道我的綠色木箱子裏裝著什麽。艾麗斯對此從未表現出太大的好奇,可尤金卻非常執著,一門心思總想著這件事。有那麽幾回尤金和艾麗斯獲準進入了房間,他就搖搖擺擺地走到書架前朝著架子頂層看,那箱子就放在那裏。

“箱子裏是什麽,奧利弗?箱子裏是什麽?箱子裏有個怪物嗎,奧利弗?箱子裏是什麽?”

“沒什麽,”我咬定說,“就是些無聊的出生證明、護照和保險單之類的。沒什麽你覺得好玩的。”

“讓我看看!讓我看看!我想看箱子裏的東西!給我看箱子裏的東西!”他一邊跺腳一邊喊,然後我就叫來艾麗斯,跟她抱怨說尤金打擾到了我,要求她把他從我眼前弄走。他還經常在門外徘徊,等我一開門就立刻撲到我身上:“箱子裏是什麽,奧利弗?”

於是我給艾麗斯下了最後通牒,如果尤金繼續跟我們住在一起,我將無法再寫作。在我找到一家好說話的療養院同意接收他之後,艾麗斯終於同意讓他搬出去了。那家療養院費用不菲,可艾麗斯卻不懂得感激。她口口聲聲說我是“討厭”尤金才把他趕走的。她也太看得起我對尤金的態度了:我只是不想讓他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罷了。

艾麗斯多年來一直為這件事耿耿於懷,頭兩年到聖誕節她還會把尤金接回家來,可每次她這麽做都會重新引起一番爭執,為了所有人的利益考慮,我覺得有必要做個徹底的了結。他最後一次回家的那個聖誕節,我把他單獨帶到廚房,用他能聽懂的語言給他講了個非常特別的故事,讓他清楚地明白了他再回家來會是非常不明智的。聽完之後,他只是穿著外套在走廊裏上下來回走動,一會兒正著走一會兒倒著走,嘴裏還念念有詞。艾麗斯著急得要死,不停問他到底怎麽了,好在他聽懂了我的小故事,沒有讓他那張流著口水的嘴亂說話。接著他又哭了起來,艾麗斯就把他送回了療養院。事後,當我誇耀自己不再收容這麽個明顯精神不正常的超大號小孩的決定有多麽英明時,艾麗斯離家出走了,一連三天都沒有回來。這是她第一次有所反抗。不過我知道她會回來的,這一點我毫不擔心。她對我的愛太深了。我終於不用再看見那個蠢貨了,但艾麗斯還是一直堅持去探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