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利弗(第2/3頁)

“我還以為你已經戒了。”他說。

“是戒了。”

“去他的吧,”他嘴裏叼著一根樂富門樂富門(Rothmans),著名香煙品牌。得意地說,“誰也別想勸我戒煙。”

又來了。巴尼對自己一天四十根的習慣甚是驕傲。當初禁煙令出台的時候,我們大多數煙民都努力戒煙,可以驕傲地說我是第一個成功的。於是我成了大家口中那個具有“鋼鐵般意志”的人。而巴尼則完全相反,他絲毫沒有嘗試過戒煙。假如說他從前是不抽煙的,那他一定會在禁令出台後點燃他的第一根煙。如果世上有專唱反調的家夥,那一定就是他了。他長了一雙大耳朵,頭頂沒幾根毛。

“歡迎回歸啊。”他說。

“我可沒有‘回歸’,就這一根。今天心情不好。”

“得了吧,奧利弗,根本沒有什麽‘就這一根’這回事。你已經重新撿起煙屁股了,你就承認了吧。”

我把幾乎快要抽完的煙頭扔到地上,用力踩滅了它。又把剩下十九根的那包煙丟給了巴尼。

“拿去,”我說,“接著抽,抽死你。”

我妻子終於讓我顯露出了最糟糕的一面。這實在太出乎意料。我一直挺喜歡她的,不過是用我自己的方式。比方說,在我的強烈要求下上完了那些美食烹飪課程後,她已經是個傑出的廚藝大師了。除此之外,床笫之間她也算得上一員健將,這自然是件幸事。考慮到她目前的境地,想起這些事不免讓人覺得十分悲傷。

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1982年的一次新書發布會上,她為那本書配了插圖。那時我的經紀人正在向各家出版商推薦我寫的一本童書,打算請她給書配上插圖,所以想要安排我和她見面。起初我很排斥配圖,覺得圖片只會分散讀者對於文字的注意力,可後來我不得不承認,經紀人的決策是正確的。書中的圖畫大大提高了我那些書的銷量。見面後經紀人為我們彼此做了介紹,在我看來,我們之間立刻產生了一點什麽。用火花來形容不太準確,更像是某種認可。有的人稱之為一見鐘情,我可沒那麽幼稚。

那時候的我們都已不是青蔥少年了,估計應該都是快三十歲的年紀。但她身上有種溫柔的可愛。我喜歡她的安靜,而她對我也幾乎沒有什麽要求。無論我給予她多少關注,她都坦然接受,而在我不需要她陪伴的時候也能毫無怨言地淡出我的視線。

我們很快就舉行了婚禮,繼續耽擱下去也著實無益。聖壇上,她瘦弱的母親和愚蠢的弟弟站在了我們身後。我這一方,自然是沒有家人出席了。我們省下了在酒店舉辦婚宴的麻煩,就在我大學同學邁克爾開在市中心的一家小餐館裏鬧哄哄地吃了個飯。當時巴尼也在。那時候我還挺喜歡他這個人的。在婚禮現場他是情緒最激動的人了。我想,這也怪不得他。

後來我們在梅瑞恩廣場租下一套寬敞的公寓住了幾年。我堅持要找大房子,因為在寫作的時候我不想被打擾。只有關上門獨自待在房間裏我才能安心寫作。

那些日子真是美好。在大家的日子都還過得緊巴巴的時候,我們已經賺到了一些錢。我們共同推出的作品漸獲成功,我們之間的合作也成了一件符合經濟利益的事。白天,我們會退回到各自的角落裏潛心工作。我呢,一字一句地寫我的書。而她,則巧妙地為我的文字配上圖。她的工作很出色,配上的插圖恰到好處地為我的作品錦上添花。

後來我成了家喻戶曉的評論家,偶爾為報紙寫個專欄,時不時還作為特邀嘉賓參加一些電視訪談秀。那個年代,人們對自己的成就和成功都更加低調,更加小心持重。不像現在,我都說不清過去這十年裏有多少次被邀請參加什麽“真人秀”了。天哪,這也真夠離譜的。這些活動艾麗斯都一一回避了,不過倒是挺適合我的。她不喜歡引人注目,也低估了自己對我那些書的成功所做的貢獻,她總說我的作品才更為重要,她只是胡亂塗塗鴉罷了。她總是怯怯的,甚至都不希望人們知道我們是一對夫妻档,生怕自己會因此“被逼著上電視”。她這樣真是太貼心了,而這也意味著,很多時候,我仍能以貌似單身的身份繼續我的生活,這樣一來也確實有不少好處。實話實說,就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比她更好的賢內助了。

1986年,在我們結婚後的第四年年末,艾麗斯的母親突然去世了。真是上天保佑,我實在無法忍受老人家。更讓我難以接受的是我自己現在也正慢慢步入老人家的行列了。

我總是找借口不去探望她,不想看見她那些蓋著裝飾布的家具。她來我們家的時候,我還會假裝太忙了沒法陪她們一起吃飯。看著她用那一口假牙費力地吃東西,實在不是件令人愉悅的事,何況她身旁還坐著一個不停流口水的白癡。她的去世算是件喜憂參半的事。我們繼承了她的房子,但同時也接手了艾麗斯那個低能兒弟弟。那棟房子位於彭布羅克大道,相當氣派。她弟弟的名字叫作尤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