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瑟家之傾倒(第4/8頁)

瑪德琳得了一種怪病,這麽多年來換了無數醫生,卻沒有一個醫生能讓她的病情有所好轉。經醫生們診斷,她的病情是——身體日漸消瘦;時常發生暫時性的局部性僵硬,即陷入假死狀態;對一切人事物都沒有感覺。雖然病情越來越嚴重,但一直以來她都沒有放棄,不願就這麽在病床上躺著等死;可是,就在我到亞瑟宅邸後不久,剛剛入夜,瑪德琳就再也無法與病魔抗衡,就這麽去世了(亞瑟在夜裏突然跑過來跟我說這件事,神情異常激動)。我這才意識到,此前在亞瑟工作室中跟她的匆匆一見,竟然是我見瑪德琳的最後一面。

瑪德琳去世後的那幾天,她的名字從不曾被我或亞瑟提起過;另外,我還想方設法將亞瑟的注意力從妹妹死去這件事上轉移開來,希望可以讓他悲痛的心情稍有減緩。我們一同讀書、畫畫;並且,就如同做著一場無比詭異的夢一樣,甚至亞瑟還給我彈奏吉他,他即興彈了一首又一首狂放的曲子。我跟亞瑟在那幾天中相處得非常親密,使我能夠窺見他內心的深處,然而越是深入,就越是感到無力,因為我意識到他沉郁的心情根本就沒辦法得到緩解,一如他悲傷的情緒無法得到釋放;他有著天生的憂郁性格,憂郁的氣質和陰郁的思維隨時隨地籠罩著他的全身,這是誰也沒法改變的。

我想,我在亞瑟那裏度過的那幾天陰郁的時光,將永遠留在我的記憶裏。可是,我們當時或排遣憂愁,或認真讀書的場景,卻都在記憶中變得模糊。那些混亂而興奮的美妙情境,就如同被一層硫黃般的淡黃光輝所籠罩,讓人為之目眩。我還記得,很多長挽歌都是亞瑟即興創作出來的,我的耳邊將永遠回蕩這些歌聲;其中讓我印象最為深刻的,是從韋伯的《最後的華爾茲》改編而來的一首曲子,因為改編後的亞瑟加長版聽起來完全不同,顯得怪誕而離奇。亞瑟在作曲之外還畫了許多畫,他的畫作有著極為精巧細致的主題,可是深沉的含義會逐漸顯現,讓我有種難以名狀的驚悚和顫抖之感;甚至,這些畫作帶給人的驚悚意蘊,到如今我依舊無法形容其十之一二。他有著非常直率的創作理念,對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毫不隱藏,所以他的作品總讓人感到震懾。這麽說吧,要是說一幅畫有思想、有見解、“畫之有物”,毫無疑問,羅德裏克·亞瑟的畫作絕對是這樣的。至少在那個時候,亞瑟的作品在我看來,絕不僅僅是憂郁症患者的隨便塗鴉,看他的畫讓我覺得心生畏懼、毛骨悚然,有一種極度晦澀陰郁的氛圍彌漫在他的畫上,這種沉悶陰郁的感覺,甚至連向來以狂想風格著稱的福塞利也不曾讓我感受到。

可是,亞瑟創作的那麽多幻想抽象作品裏面,也有一幅沒那麽“抽象”的畫,我大概能在此對這幅畫的內容稍加描述。那是幅小畫,畫的主體是個長方形地窖或洞穴之類的室內空間,空間被延伸得很長,空間中的墻壁很低,白色、光滑的墻壁上沒有一點擺飾。從畫上的其他附加描繪中能猜到,這個空間離地表很遠,在地下很深處。另外,沒有任何出口、火炬或其他人為的光源等存在於這個長條形的空間中,然而有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強烈光束,把空間照得明晃晃、亮堂堂,一種恐怖駭人、極不協調的光亮籠罩著整個空間。

此前我曾說到過,因為生了怪病,因此亞瑟只能聆聽某些特定樂器發出的聲音。我想,亞瑟之所以特別喜歡吉他這個樂器,大概就是因為他只能聆聽有限的樂音吧,或許可以說,在很大程度上,他的那些怪異的音樂創作是由吉他所造成的。說起音樂創作,就他對於音樂創作的熱愛以及那份天才般的才華,我想我很難找到確切的言語來形容;我只能說,他的心智在處於亢奮期內會極為專注,並且平時他就很喜歡寫些押韻詩,所以一首首有著動人歌詞的狂想曲常常就那麽流暢地噴湧而出。亞瑟創作的狂想曲有很多,我清晰地記得其中一首歌的歌詞。我之所以對這首歌的歌詞有深刻印象,可能是因為他當時的心情在這首歌詞裏面有充分體現,而這也是我首次對亞瑟內心的完整思想和他那即將崩潰的理智加以窺探。這首歌名叫《鬧鬼宮殿》,我想我對它的記憶沒有任何誤差。歌詞寫道:

有一群美好的天使,

住在綠意盎然的山谷,

曾經那裏是座宏偉而潔白的宮殿——

一座光芒璀璨的亮麗宮殿——

一顆被培養灌溉好的大腦。

管轄那裏的是思想的君王——

巍然聳立的思想殿堂啊!

這美好的宮殿,

甚至是地位尊崇的天使長也不曾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