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瑟家之傾倒(第2/8頁)

唉,我怎麽會覺得有一種奇特的味道彌漫在宅邸及其四周呢?肯定是因為我的想象力太豐富了,可是說白了,那不過是一股混雜了灰墻的濕氣、朽木的惡臭以及湖面上那層薄薄的鉛灰霧氣的味道罷了,根本就不值得大驚小怪。

然後,我試圖從對宅邸的詭異幻想中擺脫出來,對它的外觀加以理性的觀察。房子的外觀大都已經褪色,布滿了無數的細小菌類,整個外墻就好像掛著一張密密麻麻、細致緊密的大網,這房子確實讓人產生一種非常古老的感覺。就我的觀察來說,建築物不存在坍塌的危險。這座石造建築物沒有任何石塊掉落或松脫,還是挺完整的,只是若對每塊石塊仔細觀察,就會發現每塊石頭都有要開裂的跡象,所以讓人感覺很不協調;我是想說,建築物總體來說相當完整,然而細部已經損壞,也許用“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來形容最為恰切。由此我聯想到一個情景,即一個老舊的木制物品擺放在一間封閉起來的廢棄地窖中,它雖然有著完整的木頭外殼,然而裏面的木質纖維早就朽壞了。再說這棟宅邸,要是將那一塊塊嚴重破裂的石塊從目光中省略,一點也不會感覺有坍塌的危險;可是,一個人要是有敏銳的目光,就肯定能發現房子的外墻上面,有一道Z字形的大裂縫從屋頂延伸到墻角,而這裂縫最終的消失之處,就是那暗黑沉靜的小湖吧!

我一邊對亞瑟宅邸認真觀察著,一邊沿著一條短堤道騎著馬到了宅邸門前。門前已經有一個仆人在等著,我剛到門口,他就恭敬地幫我牽走了馬匹;然後,我就進了宅邸,從哥特式拱門跨過,進到大廳。隨後,有個輕手輕腳的男仆領著我,沉默地從很多陰暗迂回的走廊穿過,到了他家主人的工作室。看著走廊上各種各樣的擺設和布置,模糊的恐懼感再度浮起,我的心中不禁又感覺有些發毛。我的周圍是墻上的陰郁掛毯、烏黑的地板、天花板的浮雕和我一走過就會突然發出詭異響聲的幽靈般的紋徽銘牌,不過我小的時候天天都能看到這些東西(可起初,我的理智竟然阻擋我回憶起這些東西),按理說,我不應該這麽胡思亂想,而應該感覺親切才是啊?

然後,亞瑟家的家庭醫生跟我在某個樓梯間迎面相遇,拙劣的陰險狡獪以及惶恐之感寫在他的臉上,他從我身邊走過時,他身上帶著的不安和惶恐我能清晰感覺到。一分鐘後,男仆已經將一道門打開,將我引領到了他家主人的面前。

這是一間非常寬敞的挑高房間,呈尖頂狹長形的窗戶嵌得很高,遠遠高出了黑色的橡木地面,伸手難及。從格狀的窗玻璃透進來微弱的深紅色光線,一眼望去,除了早已腐朽的拱形天花板的凹陷處以及房間最遠的角落,一層深紅色的薄薄光輝覆蓋著屋裏所有的東西。黑色的掛毯遍布在房間的各面墻壁之上。很多質感一般、破爛老舊的家具擺在屋內,讓人有一種渾身不舒服的窒悶感。雖然地上散落著大量的樂器和書籍,然而這屋子還是沒有一點生氣,感覺死氣沉沉的。一股憂傷的氣息彌漫在房間中,無可救藥的深沉陰郁感充斥在空氣裏。從呼吸當中,我就能清晰地感覺到。

原本拉長了身子在沙發上躺著的亞瑟一看到我進屋,馬上就起身向我走來,活潑熱情地迎接我;起初,對於他所表現的熱情我有些不自在,因為在我的印象中,他從來都是精神萎靡、神情疲憊的狀態,此時卻好像勉強自己堆出誠摯的態度、熱情的精神客套地迎接我;然而後來,當他臉上那興奮熱切的表情被我注意到,我才發現他對我的歡迎是發自真心的。

隨後,我們一道坐下,不過有好一陣子,他都在沉默著,我呢,就一直凝視著他,卻沒有料到,看著他一段時間,突然對他產生了一種既敬畏又同情的感覺。唉,羅德裏克·亞瑟居然會變成這樣。自打我進門直到現在,在這幾分鐘之內,他的表情為何會從興奮熱情變成當下這種樣子呢?為什麽會有這麽大的改變呢?我兒時的玩伴真的就是眼前這個人嗎?

然而,他的五官還是那麽特殊、那麽引人注目,幾乎沒有什麽改變——眼睛大而清亮;嘴唇蒼白無血色,薄薄的嘴唇呈現出完美的弧度;雖然鼻孔很寬大,不過鼻形還是挺完美的;下巴有些不夠突出,卻很是精巧,給人一種心智薄弱、不夠堅強的感覺;整個面容看上去很是枯槁;頭發的柔軟纖細簡直比蛛絲更甚;額頭兩邊的太陽穴那裏突兀地凸起……總而言之,任何人看到這張臉都不會輕易忘記。

可是現在,同樣的五官和稍有牽動的表情產生的組合,為什麽會出現那麽大的變化?我不由得懷疑,眼前的這個人真的就是亞瑟嗎?現在的他,面色的蒼白更勝從前,成了某種恐怖的死白;他那散發著神奇光澤的眼睛卻是最為駭人的;絲綢一樣柔軟的頭發隨意亂長,好像從未整理過,所以這一頭亂發不僅沒有在臉上重重垂下,反倒如蜘蛛絲一樣柔軟地飄著,可是無論我的想象力如何豐富,也沒法把他這副怪樣子想象得正常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