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只有一個可能

我們就在樓下的藏式餐廳吃得早餐,是這邊特產的苞米粥,每一粒苞米都煮得炸裂開來,又軟又糯,我就著榨菜喝了兩碗,又吃了三個煎蛋。小希估計在等外面的馬夫,心不在焉,一碗苞米粥都沒喝完,一直看著窗外。我剛想再來一碗苞米粥,門外傳來了嗒嗒嗒的馬蹄聲,還有馬夫在吆喝的喧鬧。小希對我使了個眼色,然後起身往外走,我立刻會意,也跟著站了起來。我找了個借口讓水哥跟小明坐著等,然後走快兩步,追上了小希。餐館門外,過完聚集了六七個牽著騾子的當地村民。說實在的,叔作為一個南蠻子,從小沒見過騾,第一眼還以為是長得比較矮的馬,因為這個還被水哥譏笑了一番。牽著騾子的這群馬夫們,大部分是男的,也有一兩個女的,看上去都是當地的村民。他們穿著拉裏邋遢的棉布衣服,皮膚黝黑,表情木訥,我在懷疑他們能不能用漢語來溝通。不過,一目了然的是,那個長得很像任青平的人,並不在裏面。小希心裏果然很焦急,筆直朝著馬夫們走去。我心裏還是有點懷疑,她是不是知道我偷了照片,所以昨晚故意用馬甲來微信號加我。所以這時候,我決定試探一下,於是說:“小希,你把那張照片發給我吧,我們分頭問。”她轉過頭來看我,皺著眉頭,像是在考慮我的建議。我認真地觀察她的臉,猶豫的表情非常到位,如果是裝出來的,那麽她是絕對的實力派。幾秒鐘之後她說:“不行,萬一你拿給水哥他們看呢?”我心裏已經有了判斷,不過還是繼續往下演:“等下問完了我就刪掉,當著你的面刪。”小希扔下一句“信不過你”,然後就扔下我,大踏步朝那群馬夫走去。我看著她的背影,根據我的判斷,小希確實不知道我偷了她那兩張圖片,更沒有用馬甲來加我。而能夠用“附近的人”這個功能加我的,坐標在我的1000米之內。在方圓十公裏內,只有雨崩這個村子。也就是說,加我好友的那個神秘人,就在這個村子裏,在我的周圍。究竟是個惡作劇,還是說……在強烈的好奇心驅使下,我加快腳步,追了過去。小希已經逮住一個牽著騾子的藏民大哥,打開手機裏的照片,展示給他看。高原強烈的陽光下,手機屏幕的照片看得不清楚。那大哥又只會簡單的普通話,對於跟租騾子相關的比較熟悉,其它的交流起來就很著急了。我們耐心地問了幾分鐘,才確認了一個事實:藏民大哥的意思是,圖片裏的這個同行,他沒有見過。這個時候,跟他一起的六七個馬夫,都圍了上來,看著小希手機裏的照片。其中唯一的大姐,認出了小希謊稱是閨蜜舅舅的禿頂男,說他出雨崩的時候,雇的就是大姐的騾子。這個大姐的漢語說得比較好,溝通基本沒有障礙,而且記性也很好:“這個人好摳門的,講價講了好久喲!”我請大姐回憶一下,禿頂男是什麽時候來的雨崩,大姐眨巴著眼睛想了一下:“去年,去年這個時候咯。”我默默地整理了下時間線,這張照片拍攝的時間,是去年的秋天;而神秘人把照片發給小希的時候,應該是今年夏天。兩個月前我在朋友圈發布了征集令,然後小希就找上了我。事件的節點都很清晰,沒有沖突的地方。小希對禿頭男根本沒興趣,繼續問:“大姐,不是前面這個男人,是後面這個,也牽著騾子的。”大姐哦了一下,盯著手機看了一會:“這個人嘛!”我們滿心期待地看著大姐,結果她說:“沒見過。”我們又好氣又好笑,小希補充說:“他可能不是你們村的,是前兩年才過來的,但是都在租騾子的話,你們肯定遇見過才對。”我補上一句:“大姐,你們都是雨崩村的嗎?有沒有外村的人,也過來做這個生意?”大姐想了一下說:“西當跟尼農的,也有,包括我們自己上雨崩、下雨崩的,我都認識。但是這個人沒見過。”她再次看了幾秒照片,確認道:“真的沒見過。”我跟小希對視了一眼,她臉上寫的都是失落,我的表情應該是疑惑。在雨崩村裏租騾子的,滿打滿算不會超過100人,這些人彼此肯定是認識的,起碼見過面。本以為能輕易問到這個人的名字,起碼能確定他是哪個村的;這個大姐斬釘截鐵地說沒見過,讓這件事情變得更撲朔迷離了。如果這個人不是出租騾子的馬夫,他為什麽會牽著騾子走在山路上,被拍進照片裏?身後傳來水哥的聲音:“幹嘛呢你麽?我們不用租騾子。”我懷著滿腹的疑問,跟那個大姐道了謝,剛要轉身走,突然之間,旁邊一個年紀稍長、一直沉默不語的漢子,用藏語說了句什麽。大姐幫忙翻譯:“你們等等,他說照片裏的人,他見過。”這邊水哥跟小明已經走了過來,讓水胖子聽到我們說話,事情就暴露了,我要推倒小希的必要非充分條件就失敗了一個。小希在背後偷偷推了我一把:“你去把他們帶走,我來問,晚點告訴你。”時間不容許我多想,目前也只能這麽處理,我於是朝水哥走了過去:“沒租騾子,沒呢,就是那個小希她想知道騾子是怎麽來的,研究下騾子的生育能力,實地考察下它們的生殖系統。”小明對這個話題也很好奇:“騾子不就是騾爸爸跟騾媽媽生的嗎?”水哥笑了:“你們這些無知的人類,騾子本身是沒有生育能力的,它是馬跟驢的雜種,又分成公馬跟母驢、公驢跟母馬交配生下的兩種……”我就這樣成功地把他們攔截了下來,站在那裏聽水哥詳細講解了騾子的來龍去脈、前世今生,小明笑得花枝亂顫,粉拳往水哥的背上捶。等水哥給我們科普玩,小希也得到了她想要的信息,走到我們身旁。我給她使了個眼色:“怎麽樣,考察清楚了嗎?”小希也聽到了我剛才打掩護的話,這時候點點頭,掩飾道:“去你的。”她臉上的表情卻非常糾結,如果不是因為她長得漂亮又還沒被我推倒,我會形容她的表情像是吃了屎。我心癢難耐,不知道那馬夫到底跟她說了什麽。這件事情也就過去了,水哥雖然未必相信我扯的謊,但他也沒必要深究。我們又回了房間,拿好簡單的行囊跟登山杖,就朝著冰湖的方向出發了。水哥說這一路上的設施很完善,人也很多,所以用不著雇向導,順著路走就行。我們走過了昨晚吃飯的那個梅裏café,再走10分鐘出了上雨崩村。村外是一片開闊的草場,有幾個地方綁滿了五色風馬,還有刻著六字真言的巨石;再走過去,就進入了一片原始森林。雖然已經是秋天,但森林裏郁郁蔥蔥的,頭上是綠色的樹葉,身邊是淙淙流水,腳下是落葉、騾馬糞便腐爛而成的黑色泥土,被踩出一個個的坑,坑裏有前幾天下雨的積水。我們都穿著橡膠大底,GORE-TEX面料的登山鞋,所以也不怕水跟滑,踩著爛泥啪嗒啪嗒地走過,感覺跟小時候去郊遊差不多。一路上果然像水哥說的,沿路都有垃圾桶,爬山的人也很多;跟徒步進雨崩那條線路一樣,這裏也是城市裏登山公園的放大版,不同的是多了巨大的樹木,還有擡頭就能看見的雪山。在樹林裏走著,一開始是平地,過了一會有了點坡度,都可以很暢快地走。這些地方的樹木都很茂密,光線昏暗,我只能摘下裝逼用的墨鏡,不然怕會摔個狗吃屎——字面意義的,因為一路上有很多騾子拉的屎。再過20分鐘,我們走到了一個山坡前,從這裏就要開始爬山了。奇怪的是,在山坡前有一片開闊地,光線陡然明亮起來,我又可以順理成章地帶上墨鏡。再看一看四周,腳下是細密的苔蘚,巨石,但是樹木卻都很細、很矮,估計是這幾年才長出來的。這裏也有巨樹,但都是攔腰倒在地上的,而且都朝著同一個方向,就是朝著山下,我們來的方向。這些樹倒下來的形狀,讓我聯想起一群人往山下四散逃命,然後從背後被掃射撂倒,撲倒在地的形象。我朝一顆倒下的樹走過去,看上去它躺在這裏有些年月了,樹身上長滿了苔蘚,像是臥在地上的綠色巨蟒。一開始我以為它是被人砍倒的,但是仔細看了一下樹樁,卻不是斧頭砍過的那種整齊,而像是被某種巨力硬生生折斷。在叔生活的沿海地區,大台風來的時候,樹有可能會被連根拔起或者折斷。可是,雲南又沒有台風。這樣的話,只有一個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