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白輕衣的故事(第2/12頁)

你也許明白了,我便是她,那個博物館裏的人體標本。

但那是我嗎?

我的美麗呢?青春呢?我明明知道,那一切已離我遠去。在多年前的那電光般的一閃中,我不再是我。但不甘心的我,卻不忍心拋下沒被人愛過的軀體,雖然美麗已消失,但那是我活過的唯一證據。當然,我還有其他見證的,如手飾和衣物等,可它們都成了別人的。真正打著我烙印的,只是這亭亭玉立的少女身子。

但無著無落的我已沒有了“我”,沒人在乎我的存在,只有那女孩例外。每次,她進來時,總是對我示意:“又打攪你了。”出去時,說:“謝謝你的合作。”

就這樣。

一撥撥的人來了,一撥撥的人走了,雖有許多人關注我的軀體------男人們總是偷偷地窺那羞處-----但他們的表情,都明白地告訴我:這是個屍體。屍體是沒有靈魂的。你知道,從這博物館建立至今,人們都這樣想。沒人知道,這個曾經美麗的軀體旁,會有個無著無落的不甘心的靈魂。

你知道網嗎?萬千條細細的繩子縱橫密織成千萬個桎梏,那魚兒,就在裏面跳呀跳呀,可無論它咋跳,也跳不出那柔柔的無處不在的力。後來,魚兒就累了,終於放棄了跳,終於認命了。認命之後,它便沒了生命。

也許你明白我說啥了。當千萬人都想念“沒有靈魂”時,那念想就織成了網。我是網中的魚兒。我極力地跳呀,跳呀,我想告訴人們,我就是那個靈魂。可沒人聽得到。一日日,一年年,那網一直裹挾著我。後來,連我自己也認為:這世上,真沒有靈魂的。

你知道,當我相信世上沒靈魂時,我絕望了。那美麗的身體被制成了標本,可還有我。我明明是有感覺的呀!雖然我說出的話,誰也聽不見――人類的耳朵需要聲帶的幫助。但我有思想。有思想的我,也該算個存在吧。不是有人說“我思故我在”嗎?

但我終於疲憊了。因為一撥撥的人都在用無聲的念頭告訴我:這世上沒有靈魂。記得當初,聽到第一撥人這樣念想時,我抗爭,我甚至憤怒地發出一種波,你也可以理解為生物場或是生物脈沖;第二撥人這樣念想時,我就想:隨你說吧,對腦袋被漿成花崗巖的人,我懶得計較;但第三撥人這樣想時,我就開始動搖。我想:這世上,真有靈魂嗎?

那麽,我是啥?

我驚恐地跑到鏡子旁。我明明立在鏡前,可鏡中一片空白,啥也沒有!我成了一陣風嗎?那風,算不算靈魂?

記得那夜,我哭了。當你發覺自己是個巨大的虛無時,是否有過跟我一樣的顫栗?

沒人理睬一個沒有肉體的女子――我還算不算女子呢?――的哭。我沒有哭聲,沒有眼淚,但我在哭。我多想有哭聲和淚水呀,可你知道,沒有身體的依托,我僅僅是縷無助的風。

我漸漸被人們“沒有靈魂”的念力消解了。我甚至也相信:這世上,沒有靈魂。我漸漸滲入那冰冷的世界。我懶得再思考。

後來,在那個冰冷的所在,我甚至沒聽過“靈魂”一詞。

我被所謂的科學消解了。

直到那天,一道閃電般的光芒激活了我。

4

那天,來了一撥人,據說是歌手和學者。我不知道二者的區別。我的感覺裏,這世上,只有男人和女人。男人愛看女標本,女人愛看男標本。想來,那歌手和學者,也定然離不了這一套。果然,男人們最愛看的,仍是我的胸部和另一處。胸部已完全纖維化,另一處亦然。那天,你也看得很細,但你在想:“多美的女人,也不過是這樣的構造。”你心裏溢滿了無常和滄桑。你很寧靜。你拿著念珠,一暈暈光,漣漪般擴散著。

那女孩,仍在對我指戳:“肝在這兒,肺在這兒……”

忽然,你發問了:“靈魂在哪兒?”

女孩禁住了。另一人問:“真有靈魂嗎?”你說:“有的。”你的語氣很堅決。你知道,就在那一瞬,一道閃電般的光芒激活了我。

你是第一個在那所在肯定了有靈魂的人,而且,語氣是那樣決然。我覺得有種奇怪的變化發生了,“我”漸漸凸現了出來。先前那“群體念力”織成的網完全消失了。我清晰地感到了我的“實在”。

你抖了一下。我知道,你定然覺出了我的存在。於是,此後的某一天,你問女孩,那女子是怎樣死的?她說:“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別去知道。重要的,是如何善待你知道的。

你靜靜地出去了,我尾隨而去。我多想和你談談靈魂問題呀。可你只顧和友人聊天。我只好化成一只蝴蝶,繞著你一下下飛舞。你的朋友驚奇了;說:“瞧那蝴蝶。這回,會有個女孩喜歡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