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天大的墓碑(第2/5頁)

那幢大樓很像紫曉的父親,既使它不聲不響地靜立在那兒,也能叫人覺出一種擠壓。那種擠壓感很強,仿佛要撲面而來,想碾碎他似的。常昊很討厭這座黑夜裏顯得很高很大的樓。

常昊不再望那幢樓。

門口的燈很亮,照著那常年關閉的大門。大門柵欄像電影上的監獄欄杆,讓人感到很陰森。

一個女人出來了,是紫曉。

常昊的心動了一下。前邊過去的幾個女人都像紫曉,但都不是紫曉。常昊覺得這個肯定又不是紫曉,但他願意把她當成紫曉。即令是一瞬間的欣喜,也比長時間的冷寂好。

但這一個確實是紫曉。

因為她身後還跟著她媽。

紫曉可以有許多個“紫曉”,但她媽不可能再有第二個了。常昊太熟悉她媽了。

紫曉媽少有的胖。走路的姿勢更是少有:那純粹是肉體的運動,機械而無一點生機。仿佛行路時,她的靈魂還在沉睡,肉體便由了前趨的腳拖了去。這是個自以為是的女人。以為自己能像神婆子一樣未蔔先知,並逢人就吹噓自己的這點“特異功能”。

她長得很像紫曉。

甚至可以說,紫曉的五官就是照著她造的。但紫曉驚人地美,她媽則奇異地醜。那種胖,那種無靈魂的機械運動,那種自以為是的渾濁,使她顯得十分醜陋。

也許,要是時光倒流二十年,她會是另一個紫曉。但這是非常叫人遺憾的假說。因為換句話,二十年後的紫曉,定然會像她今日的媽。但前者叫人產生美感,後者則只能倒胃口了。

一見紫曉的媽,叫人甚至對紫曉的美不再信任。覺得紫曉的美像街上流行的假冒偽劣產品,雖有誘人的外表,但不耐用,很快就會顯出醜陋來的。常昊第一次見到紫曉媽時,就這樣認為。

這一個,確實是紫曉。

若沒有她媽,常昊一定會撲上去,一定會軟磨硬纏地把紫曉帶回家。以前許多次了,都這樣。但她媽在場,常昊不敢。他將對她老公的怕,移到了她的身上。以前,一見他,她就會罵他“死狗”。有時候的罵,更多了潑婦的神韻。

紫曉向北走去。紫曉走得很快,把媽扔出去老遠。紫曉顯然不喜歡媽當她的影子。紫曉一向討厭父母的過分關心。常昊知道她的這一習性。

紫曉進了一家商店。十分鐘後,她又回家,給常昊留下了一個巨大的空寂。

2

直到夜半,紫曉再也沒有出來。街上行人漸少。那股寒氣卻鼓蕩成風刀了,一下下往臉上刺,而且,這風是那種被稱為漩渦兒的風,任你站在哪個墻角,都擋不了風刀的欺淩。那高樓,仍在靜默中擠壓常昊。他渴望紫曉能出來,能像過去無數次地從那個高大的建築物中跑出,跑向他,由他擁了,開路!

在這樣冷寂的夜裏,常昊都有些不敢相信過去曾擁有過紫曉,曾那樣幸福地擁有過紫曉。總像是個夢。以前,他不知道珍惜她。待得發現她可能要離開她時,他便慌張了,覺得自己有些對不起她。

那時是多麽幸福。那麽美的紫曉,離開了父母,跟了他。他們可以跳麒麟舞,做飯,唱歌。他們可以無拘無束地鬧,可以由了性子睡,想啥時起床,就啥時起床。

那是多麽遙遠而美麗的過去呢。

雖說,紫曉離開他只有幾天。可常昊覺得,已過了多年。昨日的一切,顯得那麽悠遠,模糊出奇異的美來。他想不通,他那麽對紫曉好,一天恨不得打三百個電話,她為啥就不理解自己呢?

他很後悔打了紫曉――雖然他只是揪了她的頭發撞了幾下墻。他怎麽能夠揪她的頭發呢?他怎麽能夠打離開了父母跟他私奔過的紫曉?他狠狠砸墻,把那只揪過紫曉的手懲罰得流血了,但還是解不了恨。

常昊懊悔得流下了淚,哭出了聲。熱熱的淚,流過冰冷的臉,加劇了臉的冰冷。

要是此刻,紫曉出來,他會在她面前下跪,磕頭,祈求,痛哭,求她原諒。他會叫她用那雙美麗的腳踢他的眼,狠狠踢,踢青他的眼窩,直到踢出她燦爛的笑來。

常昊很喜歡紫曉的笑。此刻的夜裏沒有笑,只有風,只有像刀子一樣欺人的風。

常昊後悔方才紫曉出來時,沒有撲上去請她原諒。他知道,她媽肯定會罵他,內容很難聽,還會罵他“死狗”。不過,既使叫她罵上一頓又何妨?你不就是愛面子嗎?面子值個啥?上回私奔後,你不是有過無數次被她媽稱之為“耍死狗”的行為嗎?再“死狗”一次,又有何妨?至少,你可以很近地看看紫曉可愛的臉。

夜很深了。

家屬樓上的燈全熄了。街上幾乎沒了行人。常昊覺得自己已被幹冷幹冷的風吹成僵屍了。腳有些不聽使喚了。還是回吧。今夜,紫曉肯定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