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秘境的歌手(第4/8頁)

鬧了一陣,便將那些瞎賢驅出了涼州廣場。很長一段日子,他們只能在寺院門口,或是市場門口,以乞討的形式謀生。百姓不準他們再唱糟蹋娑薩朗的歌。他們只要一提娑薩朗,就有人會一腳將他面前的盛錢鐵盒踢出老遠。時不時的,就會爆出一聲燦朗朗的巨響。不用問,肯定是哪一位胡說的瞎子又遭到了懲罰。

到後來,沒有一個瞎子再敢褻瀆娑薩朗。

經過多方尋覓,人們又找到了我,要我繼續當我的行呤詩人。這是他們認可的稱呼,以示我跟那些盲藝人的重大區別。更有人稱我為奶格瑪文化的傳承者和專家。人們在文化廣場專門留出一塊巨大的空地,供我呤唱那首揚名涼州的長詩《娑薩朗》。這是一首長得沒有邊際的詩。我不知道何時能唱完它。因為時代一變,那詩也會相應地變化。它從我的心中源源不斷地流出來,流向無數需要它的人的心中。

後來,聽的人越來越多,小小的廣場已經盛不下蜂湧而來的聽眾了。他們被我的《娑薩朗》激勵得熱血沸騰。相較於娑薩朗的美麗,他們已經忽略了現實的陷惡和不如意。那種對娑薩朗的向往成為他們生命中最美的歌,那種韻律消解了苦難,消解了不如意,成為他們活的意義和理由。他們的生命天空重新進入一個善美的時節。每天,有許多人都在念誦“奶格瑪千諾”,以表達自己對娑薩朗的向往和敬仰。

因為有許多鄉下老人不能到城裏來聽我演唱的《娑薩朗》,各地的請願團也隨之入城了。他們強烈求要我能送文化下鄉,向他們提供來自娑薩朗那善美的營養。雖然涼州人多地廣,但能夠唱《娑薩朗》的只有我一人,原因是《娑薩朗》是神性的歌,它跟一般的賢孝不一樣。它幾乎沒有固定的詞曲。唱它時,只要你誠心潔慮,虔心祈請,你的心便會跟造化相應,那大美的韻律便會從你的口中流出來。除了以上的要求外,你只要做到去機心、明本覺、任自然、明大道即可。

別看這要求簡單,可做到的人極少。因為大家都希望靠自己的所能得到東西,這便是人們所說功利心。但唱者有功利心時,他唱的內容便不是真正的《娑薩朗》,就會變成另一種東西,他是不可能打動別人的。我唱《娑薩朗》是因為愛,瞎賢唱賢孝是因為用,這便成為我跟他們相異的分水嶺。

也正因為如此,那些鄉下的請願團總是掃興而歸,因為廣場中的那些聽眾決不允許我離開廣場。那時,不僅僅是聽歌成癮者需要我,而且那些重症病人尤其是絕症病人也需要我。涼州是著名的癌症高發區之一,有許多藥物已失去療效的病人,他們生活的唯一快樂就是聽我的歌。他們當然更希望死後能夠到那個所在。因老祖宗的留下的傳說中,愛聽《娑薩朗》並向往《娑薩朗》的人,死後便會到達那個所在。這個傳說,成為那些苦難人生中的盼頭。

狹小的廣場越來越狹小,人流如堵,既使我的嗓門再大,也不能使每個人清晰地聽清楚我的聲音了。於是,一些人建議使用擴音設備,但由於《娑薩朗》中有強烈的信仰色彩而遭到文化部門的拒絕,在那些官員的眼中,信仰等同於迷信。他們說,要是《娑薩朗》像尋常的賢孝那樣只涉及文化沒有信仰色彩,那他們肯定會大力扶持的。現在,他們的不反對便是最大的扶持了。再說,在城中心放擴音設備會影響周圍市民的生活。這種說法,是很能站住理的。

於是,我開始想另一種思路。我想,如何讓一滴水不幹涸?只有將它放入大海。同樣,要想讓《娑薩朗》真正永恒,也只有讓它回歸到民間。那時我想,要是所有的涼州人都會唱《娑薩朗》,《娑薩朗》才會真正深入人心。

我開始尋找一些願意唱《娑薩朗》的藝人。我放棄了那些老藝人。因為在一塊被汙染的破布上,是很難繡出好畫的。《娑薩朗》是人間最美的史詩,唱它時必須心靈幹凈、純樸。任何機心,都會使那凈美的歌聲變味。我著意選擇那些單純的孩子,先教他們一些基本的訓練。我的訓練內容很簡單:先叫他們愛自己的親人――不是一般的愛,而是無私的沒有任何條件的愛。那種愛沒有目的,那種愛本身便是目的。然後,他要將對親人的這種愛擴散到愛世人上,最後甚至要像愛母親那樣愛自己的仇人。當他將自己的那種大愛打成一片,充滿自己的生命時空時,他才有資格唱《娑薩朗》。因為,《娑薩朗》是愛的聲音,當你去機心、勿造作、事本然、明大道時,則隨緣觸目,無處不是《娑薩朗》。只有到了那時,你的口才是娑薩朗大美的出口。

我首先從三百個願意學《娑薩朗》的孩子中選了十三個。我為什麽用十三個呢?因為祖宗的傳說中,娑薩朗的守護者,是一個叫瑪哈嘎拉的護法神。幾乎所有的《娑薩朗》傳承,都要修煉一種叫“十三尊瑪哈嘎拉”的瑜伽。所以,十三這個數字,對於奶格瑪的信仰者來說,是很吉祥的。這一點,正好和西方相反。可見,吉也兇也,其實全是心的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