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紫曉的心(第4/5頁)

漸漸地,心平靜下來了,胸口也松緩下來了,灰色也輕淡多了。漸漸恢復到一片清澈剔透、波瀾不驚的湖面了……

間或,有燕子低飛,翼尖輕劃過水面;間或,有嬌懶、嫩黃的垂柳,葉尖輕拂過水面,不時掠起一圈圈漣漪,那是蕩漾開來的柔情,那是詩境中的曉兒,邁出了農歷新年的門檻,聽到遠方的馬蹄聲近了,更近了,快要見到她朝思暮想的他了。見他那天,要穿什麽衣裳呢?要準備好他的換洗衣服和全新的床單們,要在這眾目睽睽、光天化日之下,不動聲色地完成這些女工功課,還真難倒曉兒了……。最後,可萬萬不能讓自己憔悴成一片枯葉,而要像一枚鮮活、水潤、潔凈的果子,畢恭畢敬地奉上,供奉在他的掌心裏。

下午起霧了,地上覆了一層潮潮粘粘的水膜,差點滑了一跤。臨近傍晚,霧氣愈濃,窗玻璃上濺開了一粒粒水鉆,又下雨了,路燈迷迷濛濛的。我在窗前站了很久,不知他現在何處?在做什麽?心情可好?是不是也想曉兒呢?……前幾天的思念,都是在應付那些無聊的間隙中硬擠硬冒上來的,所以想他想得特別用力特別辛苦,但從下午開始,雜事做完了,倒鎖了門,讓這麽一大片空白、幹凈的時間,沒有電話鈴聲與敲門聲打擾,專心想他,靜靜想他,從記憶中秘藏的盒中悉數相伴時的點點滴滴,一顆心都成了蜜餞似的。

把幾只櫃子清理了一遍,把心也清空了一遍。其實大多數東西早該扔到垃圾桶去的。心室全被黑歌手占滿了,裝滿了對他的思念和憐愛。

6

紫曉對靈非說,她把黑歌手的照片藏了,時不時拿出來看。她吃驚地發現,數十年西部粗礪的沙塵暴,竟不能卷走他粗獷豪放的外表下,如發絲般細膩纏綿的繞指柔情。她甚至會傻想,西部的男人都這麽完美嗎?她說,他的一個人就是一部歷史,就是一個世界,這部歷史的滄桑和世界的多彩,恐怕讓她迷戀一輩子都讀不完、讀不夠。

紫曉說,黑歌手改變她最大的,是幫助她學會了分辯與選擇,那是她一生裏最有力的挽救。他用自己人生的歷煉,告訴了她什麽是世上最美好最值得珍惜的。那真是大師的行為藝術。她說,真誠、善良,對美的感悟與珍惜,本來曾是她的血肉,但它們帶給她的,並不是世俗意義上的成功,而是無窮無盡的刺痛、失眠、流淚和迷失。而有時候,當她稍稍動用了一點小聰明,就能輕易地得到物質與地位,獲得世俗意義上的成功。但在她沉淪的同時,她的真性情總是無法自抑地,從沉寂的海底浮現出來,時時折磨她的靈魂。

她說,是黑歌手告訴了她:她在都市的擠壓下最想放棄的,其實是生命裏最該珍惜的東西。

紫曉覺得身體裏有兩個自己存在,而且是兩個極端,一個是純感性的,而另一個是純理性的。因為兩個“她”之間完全沒有交流,所以她們幾乎都是單獨出現的,像輪值一樣,要麽帶著紫曉進入純精神而不受任何現實和邏輯打擾的感性世界,要麽就把她領進極端的現實。進入理性世界的紫曉敏感又警惕,她會不由自主地像偵探一樣不厭其煩地梳理一個個邏輯,然後才做出判斷,決定下一步的方向。內心的兩個紫曉像簽了協議似的,從不在對方“值班”時幹擾對方。不過,為了適應生活,理性紫曉在這幾年日漸擔起了全部的大梁,她幾乎很少休息了。雖然很疲憊,卻讓外在的紫曉越來越像女強人了。

但完整的紫曉由兩個極端組成,像太極的陰陽一樣,少了陰或陽,便不叫太極了。同理,只有一個極端存在的紫曉便不是紫曉。和常昊在一起的這幾年,因為缺乏空間和土壤,感性紫曉便慢慢把自己隱匿起來,隨著她越來越少露面,理性紫曉也逐漸忘了另一個她,以為那個擅長邏輯的現實主義者就是她的“本來面目”。直到黑歌手出現之後,生活仿佛發生了從未有過的山崩地裂般的崩塌,徹底讓理性的紫曉看清了所處現實的虛幻,她才恍然大悟:原來理性的自己,只不過是水中月――僅僅是感性紫曉的幻象而已。這時,她才算真正成了女人。靈非一直認為,黑歌手激活的,其實是紫曉休眠了多年的女兒心。

紫曉的內心世界一直是緊閉的。只有她自己有鑰匙,但她對自己也極少敞開,這跟她從小的生存環境有關。她跟父母有著深深的代溝,小時候就算敞開心扉,父母也無法理解,而童年的她也不知道如何敞開和表達自己。在私奔後的第一年,紫曉把常昊當成了最好的朋友和最親密的人。她告訴對方所有的秘密,但也許是文化的差異,常昊根本走不進她的心。開初幾年,他愛的,僅僅是她的肉體。對於她心靈的需求,他根本不在乎。漸漸地,紫曉又把那開啟了很長時間卻無人問津的大門關上了。關上門後她自己反倒自在了,她隨時願意就隨時躲進去,外部世界便和她隔絕了。在自己與世無爭又與世無關的世界裏,讓感性紫曉盡其所能地撒歡撒野,直到不得不戀戀不舍地離開為止。關上心門,把鑰匙歸還理性的紫曉掌管,然後那個感性紫曉便揮手“拜拜”,消失得無影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