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第2/3頁)

這法子,是用來找水岸附近的屍首的。

據說,橫死在荒郊野外的人,因為沒人上香,會分走別處無主的香火。

你點上的無主香,會自然而然地向他們飄過去,人眼看不見,但烏鬼看得見。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烏鬼停下來,倒不是迷了方向,而是因為路不好走。

前方那一處,樹倒草雜,再加上藤蘿勾繞,水漫泥淖,很難找到地方下腳。

烏鬼還在團團轉著試探,易颯已經踩著泥沼,深一腳淺一腳地過去,矮身鉆過斜倒的茂盛枝丫。

她看到了。

一片幾乎連成一體的綠色裏,有一塊區域是黑色的,焦黑,被雨季連綿不斷的雨淋得發亮,中心處是泥潭,有一艘船,大半都已經沉入泥水裏,只剩下一邊的船頭微微翹起,像被吞進沼澤的人,絕望地揚起一只手。

船頭處,有一副倚坐狀的焦黑骨架,兩個眼窩黑洞洞的,恰朝著她看,像是專在等她。

船舷邊的水面,偶爾還泛出泥泡。

易颯站著不動,淤泥已經沒過膝蓋,腳下很軟,這種塘底,是沒法長時間支撐重物的,偶爾站站走走可以,時間久了,就會下沉。

她認出了這船的輪廓,也看到了船舷邊沒被火燒到的、殘存的熟悉的油漆色。

再遲來幾天,再受幾場雨,泥潭積更多水,淤泥更加稀軟易陷,這船,就會完全消失。

她還算幸運,船和人,都屏住了最後一口氣,等著她看最後一眼,做唯一的見證。

身後傳來啪嗒啪嗒的聲響。

是烏鬼終於找到了路過來,腳蹼拍在塘面上,泥水四濺,偶爾一個踉蹌滾在泥裏,再爬起來,像只狼狽的泥鴨。

易颯這才如夢初醒。

她退到稍微硬實一點的地上,放下水鬼袋,從裏頭拿出膠皮手套戴上,又取出軍工鏟,拼裝好了之後,長籲一口氣,開始在地上挖墳坑。

挖了兩鏟之後,忽然按捺不住,一口惡氣從胸口湧上來,她猛然起身,幾步下了泥潭沖到船邊,揚起軍工鏟,發泄般向著船身狠狠劈砍。

鏟口和玻璃鋼的船體猛烈劈撞,發出刺耳的嚓鏘聲響,這聲音驚翻了不少鳥雀,撲棱棱沒頭沒腦在樹叢間亂飛,船體被砸得往一邊傾側,烏鬼蜷縮著身子,腦袋都快埋得看不見了。

砸著砸著,易颯忽然停手。

她看到自己雙手上,有黑色的血管道道往上凸起,裏頭血液快速流動,伸手去摸自己的臉,臉上好像也一樣,一道一道,像盤曲的根須。

易颯扔下軍鏟,跌跌撞撞淌著厚濁的淤泥上來,幾步沖到河岸邊,跪趴在地,緊張地伸手撥開河面密集的綠藻。

微晃的倒影裏,她的臉上,布滿扭曲的黑色突起,醜陋、猙獰,而又陰森。

易颯拿手去撫胸口,盡量平靜地吸氣呼氣,然後對著自己的倒影低聲喃喃。

——“別生氣,不要生氣,生氣不好。”

——“沒關系,不是大事,有辦法解決的。”

——“笑一下,不難,慢慢來。”

她向著水裏的倒影笑,一次不行,就兩次,起初笑容恐怖,扭曲的水影自己看了都心悸,後來就慢慢舒展,到末了,那些黑色的血管凸起,終於漸漸消去。

易颯抹了把額頭的汗,汗水都是涼的。

她定了定神,又走了回去。

撿回軍鏟,船裏和泥潭都細細摸淘了一遍之後,易颯把那副骨架搬到硬實的地面,看了下骨盆和牙齒磨損,估算了一下身高,這具應該是陳禿的。

她繼續挖墳。

挖好了,看看籮筐大小的坑,又看陳禿的屍骨,忽然心酸。

陳禿喜歡大,住的房子大,開的船也要大,這麽小的坑收骨,太委屈他了。

她重新挖了一個平淺的,長長方方,形如棺材,這才把屍骨送進去。

至少能讓他躺得舒展。

堆好墳頭之後,易颯在墳頭插了三柱香。

她覺得有點可笑:最初只是一個飄渺的假設,居然真的順藤摸瓜,順出一個鐵板釘釘的結果來。

但這結果不足以去定丁磧的罪。

因為一切都是推測,沒有任何直接指向丁磧的證據,而且依然存在疑點:他這麽做的動機是什麽呢?還有,她並沒有找到宗杭的屍體,如果是丁磧殺人,為什麽不一起拋屍滅跡呢?

頭三柱香燒完了,易颯又續了三柱,覺得有必要跟陳禿交代幾句:從前跟他聊天,互相都遮遮掩掩,話只講三分,現在應該不用藏了,他死了,死了的人,你說什麽,他應該都聽得懂。

易颯說:“陳禾幾,就委屈你先在這兒躺一躺,你死了的事,先對外瞞著,方便我辦事。”

就好像馬老頭那樣,一直假裝自己不知道馬悠已經死了。

她也需要假裝愚鈍,去麻痹某些人。

“我現在最懷疑丁磧,但沒過硬的證據,沒法向他興師問罪,你可能不知道,我們水鬼三姓,其實誰也不服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