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第2/3頁)

太陽快下山了,回去路遠,估計得開到夜裏。

*

四個小時後,易颯的摩托車還在洞裏薩大湖邊顛簸。

主要是路差,車子叮鈴咣鐺,像散了架,她在湖邊一處高地上停下,咬著手電,拿工具把重要的幾處部件緊了一下,然後斜坐到車座上,解開塑料袋,從一大片魚幹邊緣處扯下一條,送到嘴裏慢慢嚼。

眼前的洞裏薩湖,真正是個浩浩湯湯的大湖,無邊無際,沒有人聲,泛黑色的魚鱗亮。

這湖經由一條窄窄的河道,連接入湄公河。

她們的行話裏,對這樣的湖有特定的稱謂,不叫什麽“內陸湖”、“淡水湖”。

叫“掛水湖”。

像人生病了要去吊鹽水,經由一根細細的輸液膠管,通過針頭,把鹽水注進人的血脈裏。

湄公河是那個人,連接的河道是輸液膠管,洞裏薩湖就是那瓶吊起的鹽水,而從前的俗語裏,把“吊鹽水”叫“掛水”。

所以,這樣的湖就叫掛水湖。

她下午和丁長盛打電話,說自己和丁磧沒交情,這話不對。

其實見過一次,1996年。

那時她還小,不到四歲,但已經是個小人精,幼兒園老師說她心眼比蒼蠅腿還多,於是她捉了只蒼蠅,細細數腿,數完了覺得受到了侮辱:才六條!

她的認知裏,多才是好,心眼當然也多多益善。

那一年,父親易九戈帶她和姐姐易蕭出遠門,她喜歡這種舉家出行的大陣仗,而且還離家那麽遠:坐了一天的汽車、一天一夜的火車才到。

出站時,無數乘客大包小包你推我擠,她無端亢奮,仰頭看到高處的火車站牌。

西寧。

當時,火車站背後,還是赭灰色的山。

初學識字卡的她大叫:“西丁!我們到西丁了!”

易九戈慈愛地摸摸她凍得通紅的小臉,易蕭看了她一眼,說:“智障。”

有輛綠色的吉普車來接,把他們接到住處。

住的地方叫“江河招待所”,規模挺大,據說是小學校改的,有三層樓高,每層盡頭處都有公共廁所。

住下之後她才發現,父親和那些已經入住的、以及即將入住的客人們,都是認識的。

她猜可能是請客吃飯,要連吃很多天的那種,她喜歡這種場合,因為犯了錯不會挨打,只要虛張聲勢地嚎一聲,那些可親的叔叔阿姨們就會護住她,說:“算了算了,小孩子嘛。”

然後給她塞上兩塊糖。

她每天都在招待所裏溜達,這屋蹭一勺麥乳精,那屋討一口桔子水罐頭,順便聽他們說各種閑話。

大人們聊八卦不避她,以為她小,聽不懂。

其實她聽得懂,而且她還壞。

不是那種心機齷齪的壞,是小孩子人雲亦雲的那種勢利眼:大人們聊天時咒罵誰、唾棄誰、瞧不起誰,她也會如追趕時尚潮流般,立馬跟上。

所以懂事之後,每當有人說小孩兒“純潔無邪”,易颯都嗤之以鼻,她做過小孩,有發言權,小孩兒沒有靈魂,只是鏡子,忠實拷貝著身周的一切,有樣學樣,最易“邪魔入體”。

有些感傷的人寫文章,說是想“永遠做個天真的孩子”,她不想,她更喜歡有了主見有了鋒刃的自己,永遠做個孩子多可怕,一張白紙,只能讓別人抹。

大人們也會說到她,感傷地摸著她的腦袋,說:“囡囡可憐了,剛生下來沒幾個月就沒了媽。”

她在心裏翻白眼:可憐嗎?她沒覺得啊,她沒享受過有媽的福,也就不覺得沒媽是苦的。

“丁磧”這個名字,就是在那些閑話裏聽到的。

據說,這是個沒爹沒娘的野孩子,是丁長盛大冬天在距離磧口鎮不遠處的黃河邊上撿到的,撿到的時候人快凍死了,身上還結著泥黃色的冰碴子,沒辦法,黃河水實在太黃了。

丁長盛那方面不行,和婆姨過了那麽久,都沒能生出個孩子來,就把這個撿的當了兒子。

……

過了兩天,易九戈跟她說:“你不是嚷嚷著在這沒小朋友玩嗎?今天有個姓丁的叔叔來,帶了個小哥哥,就住一樓。”

她知道是哪間,一樓只有右首盡頭處那間還空著,於是飛奔而去。

易九戈還以為她是沒小夥伴,這幾天悶壞了,其實不是,她就想看看撿來的孩子長什麽樣,幼兒園裏有各種傳聞,比如撿來的孩子男的不長小雞雞,但女的長,再比如半夜十二點,野孩子就會被打回原形,一般是黑色的貓,功力更強一點的,是雪白的黃鼠狼。

到了門口,她沒直接進去,只先探進一點點腦袋。

丁長盛剛到,還在收拾行李,一邊收拾一邊考丁磧問題,涉及到的知識點跨各個領域。

比如:“白日依山盡”的下一句是什麽?五五二十五,那五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