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4/7頁)

“這本書放在他桌子上?”

“在抽屜裏,我進去找你的電話號碼的時候看到的,裏面還夾著一張書簽。”

“他看過?”

“看樣子是的。”

他深深望進她的眼睛,像是要看進她的心裏去,把她解構清楚,看一看是什麽能量在支撐著她。他的形狀完美的嘴唇離她是那樣的近,她不禁想象起這寬厚性感的嘴唇貼在自己唇上的感覺。兩人之間的空氣似乎有了形狀,迅速開始膨脹升溫。她緊張地咽了一下口水,卻完全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只能用說話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斯文·威爾治曼,你在有關無人區飛行的飛行員的那一章裏提到的那個人,你說他一直帶著幸存者的負罪感在飛行,因為他一直覺得自己本該代替自己的妻子死去,所以他才一直追逐著死亡,才有膽量去嘗試各種高難度動作。你在書裏寫你認為他心裏的一部分是想要求死的,為了懲罰幸存下來的這個自己。”

她轉過去正對著他。“你也是這樣的嗎?”她朝谷倉偏了偏頭道,“你覺得死去的該是自己,不是你母親或者是吉米嗎?這就是你一直在冒不必要的險,並且追逐其他同樣這樣做的人的原因嗎?”

他久久地望著她。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樹枝輕輕拍打著谷倉的房檐。他摸了摸下巴上青色的胡茬。

“我本該覺得這是無稽之談,不過我倒是從來沒從這個方面考慮過。”他說。

“有時候解構別人比剖析自己要容易。”她頓了頓,然後道:“我最一開始讀你的作品的時候,很羨慕你能那樣馬力全開自由自在地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但是現在我明白了,那根本不是自由,而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牢籠。”

艾斯跑到他們的腳邊嗅來嗅去,柯爾彎下腰摸了摸它的耳朵,它爬到他的靴子上,前爪搭在他膝蓋上擺尾乞求進一步的愛撫。

奧莉薇亞突然回過神,意識到自己得在和波頓父女約好的釣魚指導之前處理完其他的雜務,但是她現在又對柯爾好奇的不得了。“蘇丹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的表情緊張起來,眼神變得深沉。

他沉吟許久後道:“全都是我的錯。我應該事先想到那裏的局勢會有多不穩定的。”他頓了頓道:“事實上,我確實事先查了,但是當時時間太緊,我又被腎上腺素沖昏了頭腦。”他看著她的眼睛說:“沒錯,也許是因為我當時嗑藥的緣故,那些藥讓我的記憶力下降得很厲害,也讓我的目光變得狹隘。我那時打算去面對面采訪一位叛軍領袖,荷莉和泰跟我一起去了,她當時是在為國家地理雜志拍攝紀錄片。但是我們都忽視了一件最基本的事情——我們還有另一個身份是父母,在做好一名記者前理應承擔起為人父母的責任,我們的兒子應該比揭露這個世界上另一片陌生的土地上正在發生的暴行更重要。”

“這是個兩難的決策。”

“不是的。只要你深深挖掘自己的內心,然後問自己,到底是什麽促使你把這些故事和圖片展現給世人?是那些暴行嗎?還是因為揭露這些驚人的不公正可以成為反抗暴行的工具?你這樣做又有多少成分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成就感,因為可以在這樣震驚的事件中推波助瀾,從而一舉成名,成為一個英雄記者,敲定下一部電影的合作計劃,然後掩蓋過去的罪惡?”他看著她的眼睛道:“這中間又有多少是自我陶醉的成分?”

奧莉薇亞看著他,突然意識到這一刻自己的回答會對他影響很深。

“那天中午,我處理好了采訪最後的所有細節,泰和我們一起待在瓦迪哈勒法[36]的一間出租屋裏。我們是自由主義者,在圈子裏向來引人注目,廣受好評,所以我們自己在家裏對兒子進行家庭教育以及給我們的兒子一個基本的普及教育。我們太過自以為是,被傲慢沖昏了頭腦,甚至覺得自己是……無所不能的,所以注定會出問題的。那天瓦迪哈勒法的街上發生了恐怖襲擊,非常突然。我們正準備逃走的時候,泰摔倒了,然後淹沒在了混戰的人群中。荷莉和我費力地從人群中清出一條路,泰也在街對面奮力想要沖過來和我們匯合。”

他停下了話,眼神飄向了遠處,表情已經不像剛才那般。

“泰差點被一把大砍刀砍倒,但上臂還是被砍傷了。我想方設法地擠進人群中抓住他,然後抱著他回去找躲在門口的荷莉。泰的血流得到處都是,我的手上,臉上,還有胳膊上,全都是他的血。”他的聲音哽咽了,停下來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然後繼續道:“我們都接受過緊急救護訓練,把他帶到安全的地方後找東西給他包紮,然後去找了醫生。這件事讓我們久久不能平靜。這是離死亡最近的時刻,喪鐘幾乎就在身邊響起。我們之間的關系也是從那時起終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