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整個早上,愛因斯坦都在仔仔細細地閱讀奧本海默的秘密情報員送來的最新報告和要求。他不免有些緊迫感。顯然,這些從納粹指揮部高層截獲的公報是在布萊切利園[130]解碼破譯的,除非他們是故意泄露這些來誤導同盟國的科學家的(這也不失為一種可能),否則德國的物理學家們的核反應試驗應該已經進行到最後一步了吧。這場釋放原子空前力量的比賽逐漸加速了,愛因斯坦知道如果第三帝國率先抵達終點的話,整個文明世界將不復存在。華盛頓、紐約、倫敦、莫斯科——所有的城市都將一夜之間消失在炮火之中,毫無疑問希特勒將會成為世界的統治者。邪惡,將用它最純粹本質的模樣來獲取勝利。

羅斯福總統那天淩晨在電話裏也承認了。“連你的朋友伯特蘭•羅素也過來了,還發表了一些有益於戰爭局勢的看法。”

愛因斯坦意識到,世界上最著名的和平主義者這樣的舉動非常有新聞價值。盡管沒有人認同他的看法,他還是認為那次體育館的靶子是羅素。他們曾互相比較過收到的恐嚇信,羅素的勝利完全是壓倒性的。

“但柏林的那些雜種們正緊盯著我們呢,”羅斯福解釋道,“我想不需要我特別告訴你,如果他們比我們先突破的話,意味著什麽吧。”

“當然不需要,總統先生。”

他還聽到了另一個聲音,提醒著總統該去參加會議了。

“現在我有工作要做,”他說,“但是你有任何需要,阿爾伯特,說一聲就行。”

電話掛斷了,在愛因斯坦讓海倫平靜下來後——白宮並非每天都會來電——他便徑直回去工作了。現在他能聽見她在下面的院子裏喚著小貓。

至少那個問題是他當下就可以處理的。

打開窗框,他探出腦袋——秋天的空氣很涼爽——說道:“我知道它在哪兒。”

“哪裏?我給它準備了新鮮牛奶,但是它碰都沒碰。”

“等下,我現在下去。”在院子裏走走也許能讓自己的頭腦清醒一些。

他穿過廚房趕來時,海倫在後面的台階上,身旁是一碗沒動過的牛奶。

“它昨晚去了車庫裏。”他說。

“車庫鎖起來了。”

“門閂好像出了點問題。來,讓我們把它弄出來。”

地面凹凸不平,潮濕的落葉鋪在地上,像一張褐色的地毯。海倫緊挨著他,確保他不會被滑倒。他真不知道如果沒了她,他還能做什麽。從他剛開始雇她算起,距今已經七年了,那時候的他根本不會想到現在的他竟會如此依賴她,從家庭瑣事,到保護他工作時不受侵擾,幾乎所有的事情。

當他們走到車庫前,門閂又開了,木門上的白色油漆都剝落得差不多了,門附在門框上咯吱叫著。他拉開了其中一扇門,秋天的陽光落在了一堆裝著紙張的硬紙盒子上,還有一些他早該丟棄的老舊的辦公器具。

令他吃驚的是,陽光下還一根發白且脆弱的股骨。

“那是我想的那種東西嗎?”海倫驚異道,她從他身側挪了過去,將它撿了起來。

現在他可以看到,那根不過是眾多散落在泥地上骨頭中的一個。難道這裏已經成了某個野獸的窩?它把自己的獵物拖到這裏來悠哉悠哉地享用?

“哦,天哪。”海倫用一只手捂住了嘴巴,另一只手指向車庫更加昏暗的深處。

一雙赤腳從一堆紙箱後面伸了出來。愛因斯坦伸出一只胳膊,將海倫拉了回來,自己走上前去。他莫名地感覺到,這個男人,不管他是誰,已經死了。

“把另一扇門打開,”他命令海倫,“我們需要更多光。”

在她推開門時,他走到了箱子周圍。

那個男人四肢攤開,頭部向下,趴在地上,他雙臂張開,像一個在做自由落體的跳傘運動員似的。他穿了一身黑色的長款雨衣,帽子蓋在他的後腦勺上。他身後還有一只帆布袋,以及一把鋒利的鑿子。他已經完全不動了。

蹲下身,他背部的骨骼咯吱咯吱發出聲響,愛因斯坦碰了一下那男人的肩膀,輕輕地晃動了一下。除手臂以外,其他地方毫無反應。又晃了一次,不出意外,依舊毫無反應。

“那是誰?”海倫詢問道,不敢走近去看。“他……還好嗎?”

“不好。”

“要不要我叫救護車?”

“太遲了。我覺得你應該叫一下警察。”

海倫急忙奔向屋子。

是一個流浪漢嗎?他想知道,來這裏避一晚上?可憐的人,愛因斯坦想……像這樣死去,形單影只地,倒在一片泥地中。所有的家當都在那只帆布袋裏。

但那些骨頭又怎麽解釋呢?他們看起來有些年代了。他為什麽會帶著這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