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盧卡斯沒受傷的手臂下緊緊地夾著一個公文包,那個膠卷盒正塞在這個破舊的公文包中。他剛準備走出公寓的時候,卡普托太太慌忙奔下樓梯,手中還拿著一個信封。“等一下,”她大叫著,“你不在的時候來了一封信!”

“我現在要去博物館了,”盧卡斯回答道,“之後再說吧。”

“我想你最好現在就打開。”

“為什麽?是誰寄來的?”

“你自己看吧,”卡普托太太幾乎掩抑不住自己的興奮。“她親自送來的。”

她?

將公文包放在茶幾上,盧卡斯迫於房東太太的請求只好打開了信封。

是愛因斯坦的秘書,海倫•杜卡斯親手寫的信,請求他能盡快拜訪一下愛因斯坦教授。

“他們在邀請你,是嗎?”

“是的。”

“我猜他是想感謝你在體育館救了他。”

盧卡斯不需要感謝,因為那個時刻任何人都會義不容辭的,他此刻只想立刻趕到博物館處理相片放映機的問題。

“我希望你能幫我帶些東西給他,”卡普托太太說著,走進廚房,端著一盤布朗尼蛋糕走了出來,蛋糕剛從烤箱裏拿出來,還是溫熱的,上面蓋了一層皺皺的錫箔紙。

盧卡斯有些猶豫,他現在一刻都不想耽擱,但是這個邀請——還是說是一種傳召?——來自全世界最有名的人之一,誰都不能輕易拒絕的。似乎是察覺了他的想法,卡普托太太將那盤蛋糕塞到他手中說道:“盧卡斯,你絕對應該去。”

接著她便把他推向門口。“你回來的時候還得把所有的經過都告訴我——尤其是他喜不喜歡這個蛋糕。”

盧卡斯一只手端著盤子,另一只手拿著公文包,艱難地穿過潮濕的街道。暴風雨已經過去了,但樹葉上殘留的雨水還是滴在了他的頭上、肩膀上。當他踏上愛因斯坦家的前階時,他發現一只野貓蹲在下面。

就十五分鐘,盧卡斯告誡自己。他可以空出十五分鐘。他正思考應該放下什麽來空出一只手敲門,完好的那只眼睛便瞥見客廳的花邊窗簾被拉開了。一陣腳步聲之後,一個高高瘦瘦的女人出現了——中年,深色的直發和眉毛——打開了門,嘴角還噙著一絲溫暖的笑意。

“如果教授知道你來了會很高興的。”她也有一些德國口音,但是沒有教授那麽明顯。

“是我的榮幸,”他說著,將盤子遞給了她,“這些是卡普托太太托我送來的,她親自做的。”

“謝謝了,但是你最好別告訴教授。他最近在節食。”她將盤子放在了門廳的餐具櫃中。“我保證我會在晚飯後給他一塊的,但就一塊,還請謝謝她。現在,如果你願意在這裏等一下的話,我現在就去和教授說你來了。”

她剛準備走上台階,突然又停住了,似乎忘記了什麽,於是轉過身來握住他的手。“我都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的幫助了,我們所有人都非常感謝你。”

她緊握了一下後,便急忙跑上樓。整個房子都一派安詳,唯有大廳的老爺鐘還在滴答滴答地走著。海倫再次出現在樓梯的平台上,向他招手,他便跟著她進了一個房間,在他發現自己置身其中時,他身後的門已經被海倫輕輕地帶上了,而愛因斯坦從一把破舊的扶椅上站了起來。

“啊,我的救星,”他說,“你應該穿一身盔甲的呀,不是嗎?”他笑了起來。“一身盔甲。”

當他們握手時,盧卡斯發現他的手就像草紙一樣幹枯,但卻意外得有力。

“他們告訴我你受傷了。”

“不是很嚴重。”盧卡斯回答。

“對此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盧卡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和這樣一位偉人坐在了一起,但當他懷疑時,那塊寫著深奧的字符和公式的黑板,還有它後面雜亂的書櫃都在提醒著他,這是真的。

“請坐吧。”愛因斯坦指向對面的扶手椅招呼道,但座位上鋪滿了書和紙張,教授慌忙將它們抱了起來,轉移到了一張差不多淩亂的桌子上。其中有幾張飄到了地上陳舊的東方地毯上,不過教授似乎並沒有注意到。

盧卡斯在柔軟的皮質坐墊上坐了下來,愛因斯坦靠在了對面的椅子上。他穿了一件寬松的黑色運動衫,他的頭發還是和報紙上的那些照片一樣淩亂。他把腳蹺在擱腳凳上時,盧卡斯發現他穿了一雙皮質涼鞋,還是沒有穿襪子。

“我之前從來沒有看過橄欖球賽。”他捋著自己灰色的胡子說道。

“大多數球賽的結束方式都不是這樣的。”

“我希望不是,”愛因斯坦說著笑了起來,臉上堆滿了皺紋。“希望不是,我想最近我大概是沒辦法參觀其他的比賽了。”

盧卡斯從沒想到他們竟會一起聊這件事。接下來的幾分鐘,他發現自己在愛因斯坦面前越來越放松了——教授顯然是一個擅於讓他人感到舒適的人,而且他對盧卡斯的身份、從哪裏來和在戰爭中的貢獻的關切是發自內心的。當提到文物復原委員會的文物修復工作時,從未聽過這件事的愛因斯坦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他是一個有涵養的人,這一點毋庸置疑,窗台上的小提琴和琴弓可以作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