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拉希德博士剛從大學圖書館裏走出來,就刮來一陣濕冷的風,地上有一片水坑。他把圍巾裹住了刺痛的嗓子,還立起大衣的領子,但他還是劇烈地咳了起來。咳嗽終於停了下來後,他小心翼翼地邁上鋪滿落葉的走道,每走一步都要先用烏木拐杖試探一下路況。雖然有拐杖,他仍然非常疲憊,在走過學校那座巨大且陰郁的蓋特館時,他還是被凍得夠嗆。突然一滴雨落在了他肩膀上,於是他走上台階,躲進那扇巨大的門內。

他幾天前就來過這裏,還注意到了裏面奇怪的裝飾——基督的身邊圍繞著四只野獸,就像《啟示錄》[80]中描述的那樣。獅子、公牛、老鷹和一個長著翅膀的人,每一個生物都代表著一個福音[81],而且它們的形態就像是刻意為了讓人想到沙特爾大教堂[82]西側的半圓形裝飾墻。

走到前廳,他又驚訝地注意到一扇展現醫療場景的彩色玻璃窗,上面繪有一名叫拉齊[83]的波斯醫師的畫像。事實上,這裏的教堂玻璃窗,把對聖經場景、神學主題的崇奉和對科學與哲學的敬畏充分融合。他再沒見過其他任何地方的教會像這裏一樣,同時向康德[84]、斯賓諾莎[85]、托勒密[86]、笛卡爾[87]和路易•巴斯德[88]表達敬意。

教堂幽長的中殿就這樣延伸到他的眼前,偌大的教堂內部除他以外竟只有一個人在裏面。和拉希德一樣,這個人也是為了躲避外面惡劣的天氣,找了一處僻靜的座位坐著,弓著身子思考著什麽。拉希德便在走道的另一側坐了下來,還和他隔了幾排,這樣一來,他們都不會打擾到彼此了。

傍晚微弱的光線灑在他頭頂藍紫色的窗戶上,顯現出一幅手持卷軸的基督畫像,在基督的下方還有一行用希臘語寫的題詞:“誰有資格展開這份卷軸?”

是誰呢?拉希德心裏想著,掏出手帕輕輕地擦了擦鼻子。

來到普林斯頓以後,他就一直在研究那些在聖安東尼的洞穴中找到的古本殘篇。隆美爾將軍的手下掠走了那石棺,但他們壓根不知道那些罐子裏到底裝了些什麽。在他女兒的幫助下,他得以完好無損地帶著那些文物逃離。盡管在旅途中它們因為被雜亂地塞在行李箱裏而受到了些許影響,但如今他在圖書館裏找到了一間私人閱覽室,可以專門用來擺放那些文物。圖書館提供了許多罕見而且有用的資料:早期的普林斯頓校長都是教士或是見解深刻的神學家和教長,比如狄金森、埃德華茲和威瑟斯彭,他們身故後所著的書和文章都被捐贈給了普林斯頓。因此在某種程度上,他想不到比這裏更適合他,或者對他更有利的其他環境了。

要是他的發現也能這麽令人欣慰該多好。

多虧他女兒的足智多謀,他得以在圖書館中安頓下來,過了一段平靜的生活。一直以來他所收集的資料都只是在徒增他的害怕與懷疑。許多古本中都提及了同一個時間段——大概是基督死後三千年左右,正是那段時間,野蠻的羅馬國王戴克裏先開始施行人所共知的大迫害;也正是那段時間,出現了大量著名的故事,比如基督徒死於競技場的惡獸爪下、聖徒被慢火燒死、信徒被釘死在道路兩旁的十字架上。在一次凱旋途中,戴克裏先經過了埃及,在亞歷山大港,他拆毀了所有的基督教堂,並且焚毀了上千卷宗教典籍。而那些不願放棄當時被貼上“反叛”標簽的新教信仰的人們則被匕首剜去右眼,挑去左腳的腳腱,最後淪為奴隸,運往銅礦山等死。在一卷資料,拉希德認為可能是辯論家尤西比烏斯[89]的作品中,這樣寫道:“在這一場沖突中,那些犧牲的基督徒先驅照亮了整個世界,……同時也通過他們的英勇證實了救世主的神聖存在以及他無以比擬的力量。”

那些放棄信仰的基督徒則被要求通過動物祭祀來表明誠心,於是埃及的天空很快便被焚燒豬、牛、羊的濃煙所籠罩。

但歷史書上從來沒有提及過一點,就是戴克裏先為什麽會在公元304年突然撤退。大多數史學家都認為與羅馬元老院[90]不斷的政治鬥爭有關——他的對手伽列裏烏斯[91]一直不安寧,無疑是想要奪過統治權,因此戴克裏先不得不趕回去重新掌控大權。但這個理論很快就出現了矛盾,因為戴克裏先在趕回去後立刻就下台了。

拉希德覺得其中肯定還有其他什麽原因。

一份特別的文獻讓他脖頸的汗毛豎了起來,不僅僅是因為裏面所記述的內容。

這份第一手資料的文字潦草而雜亂,像是聖安東尼親筆所寫。光是想到自己手中這份破破爛爛的羊皮紙可能是隱士獨自一人在荒涼的洞穴中嘔心瀝血所著,拉希德博士的雙手就不由地顫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