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這叫做動作即將發生的時刻。”一群學生聚在藝術博物館的中心畫廊處,盧卡斯講道。這是公元前一世紀的作品,在薩摩斯島[25]首次發現,它描繪的是希臘勇士阿喀琉斯[26]用矛給特洛伊王子——赫克托耳[27]最後一擊的場景。“比起已經發生的行為,希臘和羅馬的雕刻家對即將進行的動作更感興趣。這樣的作品留給觀眾想象、預想的空間,並讓他們在某些程度上參與到即將發生的事件中。這就是極大的懸念和引人遐想的可能性。”

又是一陣筆尖與紙張刮擦的聲音。

“誰能告訴我下面究竟發生了什麽?”

可以看見每一個同學都舉起了手,作為私立學校選拔出來的精英,他們都學習過《伊利亞特》和《奧德賽》,於是盧卡斯讓佩爾西•錢德勒詳述一下赫克托耳的死亡、他的屍體如何毫無尊嚴地被阿喀琉斯的戰車拖回軍營,以及接下來普裏阿摩斯國王懇求歸還他兒子的屍體以安葬的故事。畫廊長而狹窄,裏面有序地排列著一排底座,上面陳列著許多古典主義雕像和藝術品的代表作,它們主要靠天窗的光線來照明。今天破曉時便是灰蒙蒙、多雲的狀態,一直持續到了現在,所以整個畫廊中的光線都柔和而沉靜。盡管畫廊是對外開放的,但除了他們外,只有兩個人在細細觀賞著藏品——一個拄著烏木拐杖的老人,另一個人,從她對老人的關切程度可以猜出是他的女兒。

“但阿喀琉斯的做法並不合適,”錢德勒說道,“眾神都對他有了些意見,在此之前宙斯一直支持著希臘軍隊,但後來他卻派了阿波羅來保護屍體,以防發生其他傷害。”

那個老人明顯是一個阿拉伯人,他的女兒非常引人注目,她有著纖瘦的身材、齊肩的烏黑光澤的秀發和貴族的氣質。盧卡斯想,她看上去很適合穿馬褲和鋥亮的馬靴,再騎上一匹白色的駿馬。他瞥了一眼,感覺她察覺到了他的目光,於是他立刻將目光轉向別處。

“謝謝你,佩爾西。”他打斷了佩爾西以防他把對特洛伊木馬的簡短介紹講成一個故事,“我們還剩幾分鐘,讓我們繼續看一下蘇格拉底舉起毒酒杯的雕像:這又是即將進行的動作的一個例子。”

盧卡斯帶著學生向畫廊深處走去,克制著自己不要回頭。他在介紹這位命運多舛的古代哲學家與雅典的鬥爭期間忍不住回頭時,那位女士和她的父親已經離開了。

下課後,按計劃他會留出一部分時間,下樓和學生們進行私人座談會。他的研究室是一個像地牢一樣的小房間,比地面高出一些的地方有一道橫向長窗,用來透氣和透光,從這窗子望出去,剛好可以看見走廊上來來往往的人的腳踝。

沃利剛剛拖完走廊,一陣亞麻油的味道席卷而來。在門底下,盧卡斯發現一個印有哈羅德•道茲校長印章的信封,但出乎意料的是,信上讓他立刻到展望樓——學校的行政樓去,且語氣不容反抗。學期明明剛開始,難道已經有人對他提意見了?他想不到能有什麽理由叫他去行政樓。

在去的途中,他注意到博物館的卸貨區外停了一輛軍用卡車,三名士兵正監督著什麽東西的搬運,他雖然看不真切,但那東西顯然很笨重——難道是某個和軍方有非同一般關系的校友捐贈的?

“停!停!你他媽會把它弄掉的。”一個士兵喊著。

“冷靜!”某個人回答道。

行政樓是一座巨大的意大利風格建築,最初是在1849年為一個鄉紳建的,建在了學校中間的花園中,占地五英畝。大樓周圍是一圈黑色鐵柵欄,是伍德羅•威爾遜建的,為了防止學生在足球日時像掃蕩部隊一樣踩踏花圃。盡管夏天的花園鮮艷繁茂,但現在的花園卻更可愛一些,杉木和美國櫸木樹枝上的葉子飄落在曲折的石子路上,褐色的小鳥從樹梢掠過,速度飛快,盧卡斯差點沒看出來。

天空依舊灰蒙蒙的,給周圍的景物都蒙上了一層秋天的色彩,盧卡斯正了正領帶,走進前廊。一個身穿白色圍裙的女仆先帶他到了門廳——一個由光滑的大理石砌成的圓廳,接著踏上寬敞的樓梯。樓梯上,一座落地老爺鐘滴答滴答地響著。最後到達了一間客廳,有兩個人已經就座了,其中一個穿著利索幹凈的軍官制服,另一個穿著他常穿的三件套套裝,他們已經就著幾杯咖啡和一碟分成了四份的三明治熱烈地討論起來了。

“感謝您能來,教授,”哈羅德•道茲離開座位並向他伸出手,“這是麥克米倫上校,附屬於華盛頓的戰略服務局,他到普林斯頓來就是為了見您。”

盧卡斯和他握了下手,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麽,他覺得那上校就像一塊花崗巖,“希望不是因為我擅離職守而來。”盧卡斯開玩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