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幾天以後,麗娜歸档一份絕密文件,是克羅夫斯給康普頓的備忘錄。她匆匆忙忙拍了照,正要放回去時,突然瞥見“德國”二字,就一下子引起了注意。格羅夫斯說的是一個他們曾經懷疑而現在已經證實了的消息——德國人至少一年以前就放棄了原子彈研制計劃,而且很可能不止一年。只因為希特勒既無足夠的資金又無足夠的人力來進行這項試驗。納粹兩面作戰,前線不斷告急,而財源又大量流失,只好把每一個馬克都配給了國防軍。

麗娜不禁瞪大了眼睛。最近六個月以來,她和冶金實驗室的所有人一樣,確信納粹德國的核試驗對於美國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威脅,德國科學家發了瘋一般狂熱研制原子彈並且實際上領先於美國。現在看來,真相恰恰相反。她和其他每個人所聽到的都是宣傳,都是謊言。或許,這一切只不過是哄著美國人民艱苦奮鬥、加班加點、力爭領先的一種手段罷了。

她拍完了這份備忘錄,回家的路上偷偷放在了傳遞點。她知道,這個情報一定會引起反應。表面上,她是在為德國人刺探情報,而就是那些德國人卻並沒有研制原子彈;假如他們沒制造原子彈,為什麽需要她來刺探這些情報呢?不錯,他們可能需要這方面的情報,但為什麽會那麽急迫?為什麽要搞那些秘密活動、那些神秘的接頭暗號?而且,假如德國的每一個馬克都要首先滿足國防軍,那麽她得到的那些錢又來自何處呢?

她回想著這一年來發生的事情:先是去年12月的卡爾之死,此案從未破獲;接著是4月份的麥克斯遭綁架,這事也不了了之;然後是歐文死於一場神秘的火災——就在歐文帶她查看了反應堆之後不久;僅僅12個月,三大悲劇接連發生,絕非巧合!盡管自己的潛意識深處早就這樣認定,可心裏就是不願承認。

但現在不得不承認了。自己之所以幸存也正和這三件事密切相關。正是漢斯及其納粹同夥精心策劃了這一切。首先,殺死丈夫——使她既失去經濟來源、又變得心理脆弱;然後,奪走兒子——兒子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逼她同意當間諜才將兒子歸還;最後,除掉歐文——歐文已無利用價值,反而有可能是他們的麻煩。

而現在,第四大悲劇的主角輪到她自己了。當他們發現自己已經知道這一切都是他們設的局時,會怎麽處置她?她回想起曾經問過漢斯,一旦芝加哥不再搞原子彈研制,她的未來怎麽辦?漢斯卻含糊其辭。要是她沒有未來,又該怎麽辦?要是對於漢斯那夥人來說,自己不過就是他們手中的一枚棋子——微不足道、花費巨大、已經無用的棋子——又會怎麽樣呢?

一陣火辣辣的感覺竄過全身。麗娜探索、咀嚼這種感覺。第一次,這不是恐懼,而是憤怒,接近狂暴的憤怒!自己和自己所愛的人遭受了這麽多苦難,怎麽還能裝得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回到家裏,晚餐以後陪著兒子玩林肯積木,直到兒子睡覺。兒子睡熟以後,她就苦苦思索,要想出一個萬全之策。去找柯林斯坦白一切、揭發漢斯及其同夥?柯林斯從不相信她,盡管她給柯林斯傳遞過情報!柯林斯會以叛國罪控告她。柯林斯根本無法理解一個絕望的母親被迫保護自己孩子的苦衷。自己肯定會在監獄裏度過余生,甚至還會被判處死刑!

她跌坐在沙發上,雙手抱頭。拉尼爾也沒保證過她的安全,從沒有過任何承諾。拉尼爾只說是會盡力“支持她”。現在可真是走投無路!

麗娜走向壁櫥,取出那把左輪手槍,然後回到客廳,舉槍瞄準一個假想的目標。對著活人開槍!我真的下得了手?答案上湧,喉嚨緊閉——無法肯定。她能肯定的只有一點:那些人不會——不能贏;自己的間諜生涯已到盡頭,不再有謊言,不再口是心非。

她撥通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