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2/3頁)
我還沒講完,他就煩惱地揉起了兩邊太陽穴。“艾利,”他聲音都高了幾度,“你搞什麽呀?這種事碰都不能碰!”
“不碰都不行了,他們可能要我出庭作證。”
“你又不知道他是否清白。”
“案發當晚,他倒在海軍碼頭附近一張公園長椅上不省人事,那地方離卡柳梅特公園至少七英裏呀。”
“那又怎樣,你怎麽知道他有沒有搭車去殺人現場——或者搭車回來?我是說,既然他真的像那個律師說的那樣記憶模糊——”
“爸,那家夥都癱成一堆爛泥了。站都站不住。”
老爸一下站了起來。“艾利,他一個碼頭工人,是什麽來頭,結交些什麽人,你可是一點也不清楚喲。”
“你是說我不該幫他?”
他舉起雙手。
“咦,好奇怪耶!我怎麽記得好像——好像跟我關系還很親的某人——也做過這種事呢。”
老爸朝我眨眨眼。他在海德公園5 長大,但二戰前有幾個月在興旺的猶太社區朗代爾6 混過酒吧,給人當跑腿小弟。六十年前的短暫經歷,直到今天還不時提起。
“這不是一回事。這人可能是職業罪犯。黑幫控制了那些碼頭,還有那裏的工會。”
“但我認為他不是兇手。”
“你怎麽就變成他的救世主啦?”
“我看,問題就在這裏,不是嗎?遇到這種事,誰能清清楚楚地劃出一條該管不該管的界限?見到那些無家可歸者,什麽時候該給予幫助,又什麽時候該徑直走過,假裝沒有看見呢?”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著我:“艾利,這人可不是什麽流浪漢,而是殺人嫌犯!”
我交叉抱起雙臂,瞪著他;他也怒目瞪著我;兩人相峙而立。片刻後,他坐回安樂椅上,大搖其頭。“我算是看出來了,你跟你媽媽一個德行!以前每逢感恩節、逾越節7 ,她都將一個個流浪者領到家裏。我從來都不知道她去的哪個犄角旮旯裏找到的那些人。”
“爸,如果我本來可以幫他,卻因為害怕、沒時間或者冷漠而置之不顧,看著他被定罪,我會內疚一輩子的。那個錄像帶說不定真的可以改變他的命運。”
“也許能,也許不能。”他說完又沉默了,兩根手指一上一下地敲著下巴。隨後,他開了腔,語氣變柔和了:“你沒必要為這個自責,有時候為自己考慮一下無可厚非。你有權決定自己的生活,甚至有權享受快樂無憂的生活。”
“我——沒那麽忙,有時間。”
“那倒不如多花時間陪陪女兒,陪陪男朋友也好,何必為一個陌生人沖鋒陷陣,把生活重心都搞丟了。那句話怎麽說的,莫管他人……”
我扭開頭。
“蕾切爾最近怎麽樣?”
“還好。”
“肯定嗎?”
“爸……”
“今天下午放學她打電話給我,說想騎車到我這兒來。”
“蕾切爾?”我驚詫不已。“我這女兒還會自願騎車鍛煉身體?”
“她說,她膩煩透頂。”
喲,原來三明治兩邊的夾片面包也會繞過中間的夾層連通起來。“你怎麽說的?”
“我叫她不要來,騎車來司考基太遠了。不過,她怎麽不去遊泳啊?”
我家附近有個公共泳池,騎一小段路就能到。蕾切爾能在那兒從早泡到晚——至少去年夏天就是這樣的。
“她說了些什麽呢?”
“她說:‘Opa8 ,’——那調調呀,真是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勞動節都過了,泳池已經關了9 。再說了,小孩子才去泳池玩兒呢。’”他起身,拿起盤子向廚房走去。我跟著他進了廚房。“我說呀,她放學了自己有點活動也沒什麽不好。”他把盤中剩下的漢堡倒進垃圾桶,把盤子放到水池裏沖洗。“我不是教訓你,平心而論,你這個母親確實是盡職盡責的;可她畢竟才十三歲呀!西爾維婭說,她依然需要你,就算她自己認為不需要。”
“西爾維婭?”
我每次都會吃驚——八十一歲的老爸還會臉紅,而且——一直紅到腦門兒。“她剛搬來不久。”
“啊哈!那——敢問,這位西爾維婭小姐芳齡幾許啊?”
“年方七十有九。”他笑了。“不過不用擔心,她非常肯定自己不會懷孕。”
我也忍不住大笑起來。
他笑著把洗幹凈的盤子放在滴水板上。“寶貝兒,你就不要攪進這個人的事裏去了;你自己都有一堆tsuris10 。”
看著他下頜的線條繃得又硬又直,一副說一不二的神氣,和蕾切爾那副倔樣子如出一轍,我頓時感到一絲孤單。
1 司考基:芝加哥北部小鎮,二戰後成為主要的猶太人聚居地。
2 三明治一代:美國俗語,一般指上要供養父母,下要撫養兒女,像三明治夾層一樣夾在兩代家人之間而備受壓力的中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