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屍體之所以保存得這麽完好,足以讓我們看清這些重要的表面特征,要感謝眼下這寒冷的季節。”

在北京市公安局法醫檢驗鑒定中心停屍樓解剖室陰冷的燈光下,首席法醫周峰用他慣常的冰冷語調對我們說。周峰今年剛滿三十六歲,與我是同一年生人。他細小的眼睛裏總是閃耀著鷹眼一般銳利的光芒,但碩大的腦袋上卻早已頭發稀疏,有限的一些也被他剃了個幹凈,而且他體態有些肥胖,這鋥光油亮的造型,讓他看起來多少有點未老先衰的嫌疑。

接著,他又強調了一遍,並用一種自我解嘲的口吻自言自語似的說:

“是啊,現在是冬季。我敢打賭,隨便換一個季節,我們能用肉眼觀察到的都會非常有限。來,大偵探們,讓我們看看,我們都能找到些什麽!”

“這王八犢子,花樣還挺多。”

我的副隊長鄧浩說,他是東北人,體格粗壯,活脫一個標準的中量級拳擊選手。

我沒有搭話,只顧凝神注視著被擺放在水泥解剖台上的那段被肢解了的女人軀幹——殺人兇案很多,然而,碎屍卻並不常見。

水泥解剖台很寬大,表面貼著白色的瓷磚。此刻,它們被擦洗得異常潔凈,正在解剖室的燈光下,反射著一種青色的光。那種光芒總是讓我感到口幹舌燥,我右手習慣性地摸了摸嘴唇和下巴,下意識地瞟了一眼解剖室墻上那個醒目的紅色標志——“禁止吸煙”,我想,是我的煙癮犯了。更為關鍵的是,我很不喜歡在解剖室裏研究屍體的感覺,那種冰冷的死寂總是讓我產生一種強烈的窒息感,而這種窒息感,又總是會讓我精神緊張。

“據您看,她被拋棄在那裏有多久了?”

此時,站在我旁邊不遠處的谷志軍問。

谷志軍是市局刑偵大隊大案支隊二隊的隊長,負責最近發生的兩起碎屍案的偵破工作。我不大明白,二隊負責的案子,負責刑偵的副局長張棟為什麽要我一起聽取法醫的初步鑒定結論,難道就因為這是連續發現的第三起碎屍案?而且,在這些被害人身上,發現了許多相似或者共同之處嗎?

周峰說:

“從屍體腐爛的程度看,不超過十五天。”

谷志軍說:

“也就是說,兇手拋屍的時間間隔不遠。如果,這些案子是同一兇手所為的話?!”

周峰點點頭。

“從目前的情況看,我傾向於認為兇手是同一個人。首先,和前兩具屍體一樣,這具屍體也被肢解為六塊。肢解後的部分分別是頭顱、軀幹,還有四肢,分解的次序也基本相同。其次,你們仔細看。”

我和鄧浩還有谷志軍順著周峰右手食指指著的那個方向看去,清晰地看到那截女屍的軀幹部分,她兩只豐滿的乳房之上,兩個乳頭已經被利器完整地割掉,留下兩個異常駭人的空洞的創口,進而露出肌肉組織。一如我剛才看前兩個被害者遺體時的情景一樣,那創口給我留下了難以磨滅的深刻印象!只是,相比較而言,這個創口的邊緣異常規整和平滑,顯然是用一種極其鋒利的刀刃割掉的。而且,兇手的手法顯得非常純熟——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和我之前看過的那兩具屍體相比,這個創口看起來一點也不拖泥帶水。我想,當一個兇手癡迷於這種操作之時,他的技術正在隨著不斷重復而快速進步。

周峰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有些感慨地說:

“這是截至目前我們看到的最後一個受害者。他正在變得越來越熟練,無論是使用的工具,還是分解的手法,甚至落刀的部位,嗯……”

說到這裏,他稍微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考慮措辭。

“所以,我認為這不是隨機的,而是有意識或者有計劃的行為。行為的目標相當明確,圍繞特定的部分,進行某種特定的破壞,或者虐待,而不是處於簡單想法的簡單分屍。這些傷口與死亡無關,多數形成於死後,這說明兇手也許對女性懷有強烈的仇恨,這種仇恨導致他刻意破壞對女性而言最重要的性器官。因此,我認為這些案子是同一人所為,它們具有相同的行為特征。”

我依舊沒搭話,看了看谷志軍。他主辦這個案子,在他沒有發表意見之前,我的任何言論似乎都有喧賓奪主之嫌。此外,盡管我和周峰是哥們兒,而且在過去的數年間,我們曾無數次在這裏研究過不同死者的不同死法,但像往常一樣,除非周峰繼續作特別解釋,否則,他很多時候說的很多話都會讓我不明所以——他的思維似乎總是跳躍式前進的。有時候乍一看,在前言和後語之間,甚至不存在必然的因果關系!因此,我在等著他繼續說下去,這是我喜歡和習慣的方式。與此同時,我緊張地思考著,某些思路緊緊跟隨著他,某些思路則完全與他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