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城市上空吹著猛烈的風,周旋牢牢抓著腳手架,好不容易爬上這棟建造中的大樓。

大概是十九樓,差不多了,不用再往上爬了,讓一切回到原點吧。

周旋爬到腳手架的邊緣,看著馬路對面一大塊空地,正是未來夢大廈的舊址,也是自己童年時生活過的老房子的所在。

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睛,縱身一躍……

他死了。重重地砸在未來夢大廈舊址前的馬路上。如果十三天前他從未來夢大廈頂樓跳下來,恐怕也是摔到這個位置。

周旋並沒有感到疼痛,反而覺得身體輕了許多,被馬路上濃烈的尾氣一噴,高高地飄了起來。

他看到了地面上自己的屍體,被許多汽車與行人圍繞著,那些或驚恐或冷漠或看熱鬧的人。在圍觀的人群中,他看到了莫星兒的臉,美麗蒼白的面容,兩行眼淚緩緩流下。

他還看到了玉田洋子與正太,媽媽抱著兒子要坐進出租車,但七歲的男孩始終看著天空——沒錯,這個具有超能力的孩子,看到了周旋飄在空中的幽靈。

還有蹲在街邊哭泣的丁紫,這個女孩再也不敢回學校了,盤算著怎樣才能流浪天涯。

陶冶已經背上行囊,卻不知去哪裏。他茫然地站在街邊,以為出了什麽交通事故。

一只來自地洞的小動物藏在草叢中,發出驚恐絕望的尖叫。

死去的周旋越飄越高,漸漸超過十九層樓,再也看不清他們的臉了。

天上的雲有些奇怪,令人產生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想起了若蘭。

十七年前,高三下半學期,春寒料峭的三月,若蘭悄悄告訴他——她懷孕了。

周旋就是她腹中孩子的父親,雖然,他自己也還是十八歲的孩子。

他害怕了,不願承擔作為父親的責任,他跪在若蘭面前,懇求她不要說出去,還說願意出錢陪她去醫院做人流——那時街頭還沒有“無痛人流”的廣告。

這對少男少女秘密地去過醫院,但她獨自逃了出來,因為目睹護士把引產後的死嬰扔出來。她嘔吐了幾天幾夜,不想自己腹中的孩子被人殺死,那無異於草菅人命。最終,她決定把孩子生下來,不管有多苦。

她再也不想見到周旋,但為了這個男生的大好前程,她從未說出過周旋的名字,即便被父母痛打耳光。

當若蘭全家在一夜之間消失,周旋才追悔莫及,但他到底沒敢把秘密說出來。

此後的十多年,周旋一直活在深深的內疚中,之所以選擇在愚人節自殺,也是為了當初自己的怯懦。

老房子拆遷的過程中,周旋找到過若蘭一次,僅僅是街坊們開會商議賠償金。若蘭私底下承認,為他生下了一個兒子,已經讀中學了。她問周旋要不要見兒子一面,周旋猶豫再三,卻沒有選擇見面,理由是現在窮困潦倒,沒有顏面見他們母子。

從此,他再沒見過若蘭,連她死了的消息都不知道。

直到世紀末日的第六夜,他躲在七樓的廢紙箱間,才知道小光就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然而,隨即他就眼睜睜看著兒子被羅浩然從背後刺死。

周旋發誓要殺了羅浩然。

這輩子他都無法完成心願了——事實上他這輩子沒有一樁心願完成過。

哦,他飄到更高的空中了,超過這座城市所有的高樓,俯瞰這座巨大的惡魔般的都市,徹夜通明的摩天輪,還有東方黑暗無邊的大海。

4月13日。黑色星期五。夜,22點19分。

忽然,天邊閃過一道絢爛奪目的極光。

比十二天前那道光更加可怕,幾乎籠罩了整個太平洋的光芒,讓他再也無法看到腳下的世界。

眨眼間,周旋已飄入了黑夜的雲端。

他以為自己會看到世界末日,真正降臨到這個地球的末日,沒想到卻看見了兩個人。

一個是若蘭,另一個是小光。

他們都那樣漂亮,無憂無慮,在天堂的轉角處等著周旋。

可是,他不敢看她的眼睛,顫抖著問道:“你已經不恨我了嗎?”

“我從來沒有恨過你。”

從來沒有恨過我?

突然,眼前的雲朵與極光都消失了,滿臉的胡茬、皺紋與汙垢全部不見,就連發型也恢復成高中生的模樣。周旋穿著一件厚厚的羽絨服,裏面是黑色毛衣,口袋裏放著學生證。

所有一切都是幻覺?或是一場最可怕的噩夢?自己從來就沒有長大過,還是十八歲的高中生?這是大年初四,老街坊舊房子還好端端的,空中盡是迎財神的煙花爆竹,眼前是美麗的白衣少女。

“若蘭,你敢不敢去‘鬼樓’?”

“只要你敢去!”

少年抓著她的手,小小的溫暖的手,寒冬裏讓他心跳加快。

來到傳說中鬧鬼的老宅,沿著布滿灰塵的木頭樓梯,來到三樓的小房間。少年點上一根蠟燭,搖曳的燭光照亮她的眼睛。少年拿出給她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