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永夜長安 11.出口

巨變陡生的一瞬間,兩個當事人感覺像是不小心踩死一只螞蟻觸發了地球毀滅——他們幹什麽了?好像什麽也沒幹怎麽就地動山搖,怎麽這固若金湯的盤古墓就像一枚雞蛋似的一下就被絞得粉碎了呢?

林九微的混亂困惑中還夾雜著一絲委屈:一開始她是幹什麽來著?依稀是查一樁漁船海難案,結果現在滿眼飛沙走石,一條連恐龍都甘拜下風的人頭蛇在向她撒起床氣,簡直是早上出門買個包子,結果走錯路坐錯車等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在飛向人馬座!

而她之所以尚有閑心進行富有想象力的思維運動,全仰仗駱沉明把燭陰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他把林九微和小耳朵安置在廢墟中一個較為隱蔽的角落,然後大聲問候著燭陰全家,一面朝另一個方向飛奔而去。與龐大的燭陰相比,駱沉明在廢墟上奔跳的身影就像一粒無憂無慮的跳蚤。

夜色濃重,從林九微的角度看不見駱沉明身上的累累傷痕,只聽清他挑釁巨怪的聲音:“出東門,向西走,半路上碰見個人咬狗!”這很能體現他在西安生活多年的特點,也不知為什麽,這段秦腔立刻激怒了燭陰,它一記降龍擺尾橫掃千軍,駱沉明就得在地上轉體七百二連一個狗吃屎,起來狠狠吐掉一口血痰,覺得還得把這鬼東西帶得更遠一點,於是揉揉屁股接著唱:“提起狗頭打磚頭,反被磚頭咬了手。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

隨著燭陰欲滅駱沉明而後快,林九微便深刻領會到燭陰呼風喚雨的本事,一會兒是冷冷的冰雨在臉上胡亂地拍,一會兒是三伏天的酷暑熱得她頭上蒸騰起裊裊青煙,而這一切,那個高坐在月亮上的人正怡然自得地俯瞰欣賞,他翹著二郎腿,手裏一刻不停地在剝東北紅松子吃,腰間照例掛一個精致的小布兜用來扔殼,只是偶爾不小心,細小的松子殼也會從他手裏漏下去。

林九微拈著從天而降落進她衣領的松子殼。

她擡起頭,看見了坐在月亮上的張臻。

仇人相見,一霎血液逆流,心若擂鼓。

然而駱沉明的痛呼聲喚回了林九微的注意力,燭陰正一口咬住了他的胳膊,擺出吃點心的架勢。林九微便顧不上月亮上的張臻,拍拍小耳朵讓她別挪窩,自己抱起一塊石頭沖了過去。跑到燭陰身後,她高舉雙臂,腰背運勁,用盡全力投擲——準頭不錯,石頭重重砸到燭陰身上,發出沉悶的一聲,嘭。

下一秒燭陰尾巴來回一卷就把林九微抽飛出去了。

林九微在空中劃出一道美妙的拋物線。

這一瞬間,林九微的大腦一片空白,身心都輕飄飄的,難以相信死亡來得如此迅捷又虛渺。

然而張臻伸手撈住了林九微。

林九微本能地緊緊攥著張臻的手。

夜空中,映照著冰雪清潔的月光,一男一女嚴格遵照字面意思——在月下執手相看,倒是一幅很唯美的畫面。

腳下的東西都縮水成玩具大小,命懸一線之際,林九微被激發出全部潛力,頭腦清醒得像一台計算機,擡頭跟張臻說話,拖延時間:“是你故意叫醒燭陰對付我們。”林九微說。

張臻搖頭:“我什麽都沒幹。”

遊戲裏也有地心引力,林九微感到自己的手正從張臻手裏往下滑,肩肘關節墜得直疼,她一面咬牙攥緊張臻的手,盯住張臻的褲腿,盤算著伺機拽住,一面拖延時間:“你——”

張臻卻截斷她的話頭:“你知道我的人生信條嗎?”

“是什麽?”林九微很配合,褲腿的距離不遠不近,應該夠得到。

張臻把另一只手也覆到林九微手上,看上去就像一位紳士在對一位小姐表達仰慕之情,他的聲音也是很文雅很有風度的:“我的人生信條有很多,比如現在,我就相信‘反派死於話多’。”說完他毫不留情地抽回自己的手,把林九微推了下去!

風在耳邊呼嘯,而那只很有希望的褲腿,一個線頭都沒給林九微碰到。她在空中拼命撲騰和尖叫,駱沉明剛想來接她,就被燭陰吹出的刀子一樣的強冷風逼退。天地萬物眼花繚亂地在林九微眼前亂轉,猛然間,一切戛然而止——

劇烈的疼痛讓她生出被腰斬成兩段的錯覺。

而實際上,她被一根麻繩吊在距離地面兩三米高的距離,繩子的另一端握在張臻手裏:“我實在不喜歡親自動手對付別人,顯得我氣量很小似的。還是讓它幹掉你吧!”

說著手一松,下落的瞬間,林九微看見燭陰朝她撲來的血盆大口!

駱沉明渾身是傷,拼了命朝她這裏跑,那一二十米的距離看著讓人心生絕望。

這時候,令林九微終生難忘,也終生費解的一幕出現了:小耳朵不知怎麽跑到她面前,異常勇敢地朝燭陰臉上扔了一粒五毛硬幣那麽大的小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