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霹靂!閃電!鐵頭的腦漿,老虎的牙齒,安娜的雙筒獵槍……隨著吳右這句話說出,這些東西如出膛的霰彈般轟過來。李可真想扔下酒杯就跑,跑到哪算哪,安娜拿他當山雞打也認了,放老虎咬也認了。他能夠想象到下了飛機可能去殺人,可能去看別人殺人,可他絕對想象不到這一切都熬過去了,這一晚好像要平靜結束的時候,吳右能問出這麽一句話。這到底怎麽回事?這話什麽意思?李可放下酒杯,它沒有從手中掉落已是奇跡。繼續裝失憶?不行,風險太大,這事好像沒法裝。他不敢看吳右的眼,腦子裏像爆了顆原子彈,那些精心準備的表演橋段呼啦啦地坍塌著。他掐著虎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指尖在微微顫動,前列腺又陣陣發癢……他覺得人要癱掉了,腦袋要燒掉了,一口酒下去就自燃成一堆灰燼了。

這句話包含了以下幾層意思:首先,吳右知道龍久是警察,也知道王幹的存在。第二,他知道是王幹安排“他”臥底在集團裏的。第三,他知道王幹在“他”這次回京中一定有著安排,因此他問有什麽新安排。第四,關於這個安排,“他”需要向吳右說明白。綜上,李可得出兩個必然的結論,李進已經告訴了吳右他是警察,是王幹安排在這邊的臥底。有沒有告訴他自己是李進,吳右這句話還聽不出來。

不對,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吳右覺察到了“他”的不對勁,可能是龍久的不對勁,也可能是這個很像龍久的人的不對勁,這是一句讓他無處可逃的測試。如果他說有這樣那樣的安排,就等於承認了“他”是警察,他沒準會被喂老虎。如果他裝糊塗,教授你什麽意思呀?我聽不懂呀?什麽王幹呀?而李進早已向吳右交代了他的一切還獲得了信任,這句話反而會證明他既不是龍久,也不是李進,他還是會被喂老虎。

蒼天呀!

李可要瘋了,臉皮繃得爆裂一般。他捏了把臉,鼓足勇氣看著吳右,極速思索著可以救命的答案、以及可以混過去的表演。他在卡盧拉面前的表演顯然搭錯了。其他人覺得古怪,吳右很可能已生懷疑。燭光搖曳,檀香輕飄,吳右的眼神是真誠的、溫暖的,這給他的判斷提供了依據:李進很可能已經變節。不知為什麽他告訴了吳右他是警察,而這並沒有令他斃命,反而還獲得了信任?李進定是把王幹的每一次安排都告訴了吳右,這一次也不該例外……按照這個推理,李進已經是吳右在中國警方的反臥底,而王幹等人仍視他為同志、兄弟、戰友,還對此一無所知。

李進你這個畜生,背叛了兄弟們,還把我搭進來!

李可從可怕的推理中恢復過來,不行,等等。李進的事回頭再說,自己的命危如累卵,一句話說錯就廢了。也不知過了多久,李可擡頭,鎮定地對吳右說:

“沒什麽特別的安排,就是讓我繼續收集我們對大陸的走貨渠道的事。”

“他有沒有懷疑你……”吳右問。

“沒有,他還請我喝了茶。”李可沒有說酒,一個腦震蕩還沒好利索的人,是不應該喝大酒的。

“這不證明他沒懷疑你……他們和泰國警方已經開始聯合辦案了嗎?”吳右瞪著他說。

“他們一直和泰國警方有聯系,是否聯合辦案、有沒有具體針對我們,這個我並不是很清楚。”這是掐住李可脖子的問題,天知道他為什麽能禿嚕這麽一串出來。

“他知道你和安娜的進展嗎?”吳右扭開了頭。

“知道,我告訴他不管怎麽樣都要放過安娜,她不是警方的目標。”真不知道哪一句會出錯,這感覺太要命了。

“你是對的,不要讓安娜陷入其中。關於你是李進的情況,我回頭會和她說清楚,也會在一個合適的機會告訴元老們。”吳右點了點頭,正要再問,安娜回來了,端著一煲冒著熱氣的湯。

李可松了口氣,有滿腹狐疑,卻不能問一個問題。看來除了吳右,其他人還不知道龍久的真面目。在他人面前、安娜面前,他還是龍久。

“湯來啦。”安娜將鍋放下,燙得抖著手。她幫李可和吳右盛湯,偶爾瞟他一眼,帶著一絲愛慕。這姑娘不是很喜歡表達情感,李可想,這是影視劇中一種人設的演法,收斂得越深,越能在關鍵情節中將情感迸發有力。吳右瞬間切換了話題,聊起這一鍋山雞湯的配料和火候,說這鍋湯只能給“你”來補,完全不適合他這麽內虛的老人。

李可這時才有心情細看安娜。她並非出挑的漂亮,單說五官,每一處都不算影視圈一流標準,鼻子有點大,眼睛有點開,嘴唇有點薄,湊在一起竟讓人舒服。她不那麽美白甜,不撩不騷不媚,反而帶著濃重的書卷氣,很有知性女子的味道,這非常奇怪。李可所理解的毒梟女兒,應該是胸大腿長濃眉大眼那種,電影裏都這麽安排,一個個弄得像夜總會小姐或是經典外圍,就是為了讓觀眾產生一種可以炮灰了斷的隔離感。安娜的動作幹凈利索,精確適當,自然的裝扮中,有著一般女孩子沒有的某種鋒芒和自信,仿佛一切盡在掌握。她的眼神,李可在一些諜戰片中見過,比如《碟中諜5》裏那個女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