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第2/6頁)

“肥肉?那可沒有。”狄克斯坦說,“這個國家還在實行嚴格的分配制,夥計。不過,我們還能湊合。”

“更糟糕的事情你都知道。”

狄克斯坦微微一笑。“而且也嘗過。”

“你坐過牢。”

“在拉摩尼亞。”

“他們到底是怎麽把你抓進去的?”

“容易得很哪。”狄克斯坦聳了聳肩,“一顆子彈打斷了我的腿,我失去了知覺。等我醒過來,已經在一輛德國卡車上了。”

科頓瞧了瞧狄克斯坦的腿:“康復得還成吧?”

“我算是走運。戰俘列車在我那節車廂裏有個醫生——他給我接上了骨頭。”

科頓點了點頭:“後來就是集中營了……”他覺得或許不該問,可他想了解。

狄克斯坦把目光轉向一旁:“本來還沒什麽,後來他們發現我是猶太人。你想來杯茶嗎?我買不起威士忌。”

“不啦。”科頓恨不得剛才沒有開口,“反正我也不在大早上就喝威士忌。生命並不像原先想的那樣短促啊。”

狄克斯坦的目光轉回來對著科頓:“他們決定要弄清他們能夠在斷腿處再打斷和接好多少次。”

“天啊。”科頓的聲音像是耳語。

“那還算是最好的了。”狄克斯坦以平和的語調低聲說。他再次把目光轉移開。

科頓說:“這群畜生。”他想不出別的字眼了。狄克斯坦的臉上有一種陌生的表情,是科頓從沒見過的,他事後才明白過來——那很像是恐懼的樣子。很奇怪啊。現在一切終歸已經過去,不是嘛?“好吧,算啦,我們至少還是勝利了,是吧?”他按了按狄克斯坦的肩頭。

狄克斯坦咧嘴一笑:“是啊,我們勝利了。你現在在英國做什麽?你又是怎麽找到我的?”

“我在回布法羅的途中,在倫敦停了下來。我去了國防部……”科頓猶豫著沒說下去。他去國防部原本是要弄清楚狄克斯坦是什麽時候怎麽死的。“他們給了我一個在斯台普尼的地址。”他接著說,“我到那兒以後,看到整條街上只剩下一棟房子還沒塌。在那棟房子裏,在一英寸厚的灰塵下面,我找到了那個老人。”

“托米·考斯塔。”

“沒錯。嗯,我喝了十九杯淡茶,聽完他的經歷之後,他打發我到拐角處的另一棟房子,我見到了你母親,又喝了不少淡茶,聽了她的遭遇。等我拿到你的地址,已經太晚,趕不上去牛津的最後一班車了,我只好等到天亮,然後就來到這兒啦。我只有幾個小時,我的船明天起航。”

“你拿到你的退伍證啦?”

“再過三個星期兩天一小時三十四分鐘。”

“你回家以後,打算幹什麽?”

“經管家中的生意。在過去的兩三年裏,我發現自己是個挺不錯的商人呢。”

“你們家做什麽生意?你從來沒跟我說過。”

“卡車貨運。”科頓簡短地說,“你呢?看在老天的份兒上,你在牛津大學幹什麽呢?你在學些什麽?”

“希伯來文學。”

“別逗了。”

“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我上學以前就會寫希伯來文了。我祖父是個地道的學者。他住在裏盡路一家糕點店樓上臭烘烘的房間裏。從我還不記事的年齡開始,我每周末都到那裏去。我從來不抱怨,我喜歡嘛。話說回來,我還能學什麽呢?”

科頓聳了聳肩:“我也說不上,也許是原子物理,或者是經營管理。幹嗎非學習不可?”

“想要變得快活、聰明和富有。”

科頓搖了搖頭:“還像以前那樣怪。這兒有很多姑娘嗎?”

“少得很。何況,我挺忙的。”

他覺得狄克斯坦臉紅了:“撒謊。你正在戀愛,你這個傻瓜。我看得出來。她是誰啊?”

“哎,說實在的……”狄克斯坦不好意思了,“她是可望不可即的。一位教授的夫人。她有異國情調,非常聰慧,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

科頓露出將信將疑的表情:“這是沒指望的,納特。”

“我明白,可我還是……”狄克斯坦站起身,“你會懂得我的意思的。”

“我能見她一面嗎?”

“阿什福德教授要開個雪莉酒會。我受到了邀請。你進門的時候,我正要出發。”狄克斯坦穿上了外衣。

“牛津的雪莉酒會。”科頓說,“等著他們在布法羅聽到這件事吧!”

那天早晨,天氣晴朗又寒冷。慘淡的陽光塗抹在城裏老建築物乳白色的石頭上。他們舒舒服服、不言不語地走著,手插在衣兜裏,拱起肩頭,抵禦著穿過街道呼嘯而來的十一月的刺骨寒風。科頓不停地咕噥著:“夢幻的尖塔。去他的。”

周圍沒什麽人,但在他們走了差不多一英裏之後,狄克斯坦指著街對面的一個圍著學院圍巾的高個子男人。“就是那個蘇聯人。”他說著,然後打起招呼,“喂,羅斯托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