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為什麽不能是自己的母親呢?血緣在某些時候,並不等同於親情。

羅韌沉默了一會,那時候,心裏有報復的快感,但是現在想起來,已經沒什麽感覺了,不恨,也不愛,就是漠不關心。

木代卻以為他是難過,嘆著氣安慰他:“有些時候,是這樣的,我比你也好不了多少,你知道的,紅姨收養的我——我媽把我扔在孤兒院呢。”

羅韌頗為意外地看了木代一眼,他當然知道木代是被霍子紅收養的,但是他一直以為,木代被送進孤兒院的時候很小,是沒有關於這件事的記憶的。

她居然記得。

“我都不記得她的臉了,就記得她牽著我走,她穿了雙高跟皮鞋,鞋跟的膠都快掉了,走的一扭一扭的,我一直盯著她的腳看,怕她摔跤。然後她把我牽到一個大門口,塞給我一個桃,讓我坐著,說自己要去辦事,讓我別亂跑。”

木代長長嘆了口氣,重新躺回去。

後來霍子紅也問過她,但她不記得,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奇怪,只記得一些細枝末節,比如那雙快要壞了的高跟鞋,再比如那個……桃。

那是個水蜜桃,紅潤柔軟,聞著就帶水果香,洗的幹幹凈凈,她捧在手裏,舍不得吃,隔一會就捧到鼻子底下聞,然後咽口水。

她沒吃,想等母親來了咬第一口,這樣媽媽會覺得她懂事,會更喜歡她的。

為什麽當時會有這樣的想法呢?

她就坐在孤兒院門口的石墩上,捧著個桃,從夕陽西下坐到暮色四合,孤兒院的阿姨出來了一趟又一趟,她就是不進去。

後來管事的出來,哄她說:“我們是你媽媽的朋友,你媽媽讓你今晚上在這睡覺呢。”

她自作聰明地問:“如果你真是我媽媽的朋友,你知道我媽媽叫什麽名字嗎?”

末了,她還是住了進去,每天抱著那個桃,寶貝一樣,誰也不讓碰,晚上睡覺擱被窩裏,上洗手間都抱著,生怕被誰偷了。

最後,那個桃自己爛了,她覺得是桃子生病了,讓它枕枕頭,給它蓋被子,還學媽媽哄她睡覺時的樣子,輕輕拍著被子,學醫生講話說:“吃了藥就好了。”

桃子還是爛了,她自己踢踏踢踏拿去扔了,手上粘滿了汁水,踮著腳,把那個桃扔進垃圾桶裏。

沒哭,一滴眼淚都沒掉,只是後來,一吃桃子就過敏。

再後來,也能用輕松的語調去給別人講了,像是分享一件“當你是朋友才講給你聽”的秘密。

小時候的木代,應該也很可愛吧,誰舍得扔掉這樣一個粉團兒似的女兒呢?

羅韌輕輕嘆了口氣。

木代問他:“後來呢,你家裏不接受你,羅文淼幫的你?”

羅韌哈哈大笑,怎麽可能,那時候,他心高氣傲,憋著一股子氣,怎麽可能像鬥敗的公雞一樣回到聘婷的面前,一次兩次尋求羅文淼的庇護?他已經是個成年人了。

“我做了一件後來想想很矯情,但是當時挺出氣的事兒。我掛了電話之後,當著朋友的面撕了護照,說,就這樣吧,我不回去了。”

迎著木代驚訝的目光,羅韌給她肯定的回答:“真的,我在東南亞生活了四年,大部分時間在菲律賓。”

木代說話都結巴了:“那……那你很辛苦吧?”

沒有護照,沒有正當的身份證明,哪能找到合適的工作呢,只能像黑移民一樣,洗碗、刷盤子、打黑拳,幹所有本國人不屑於幹的體力活吧?

等等,她想起以前有來酒吧的客人聊起過,說是東南亞那邊,色情行業很發達,不論男女,羅韌不會是……

木代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不行,為了把這個荒唐的念頭從腦海中摒除出去,她必須問個清楚:“你在那裏……做什麽?”

這一次,羅韌沉默的時間,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久。

就在木代快要沉不住氣的時候,他緩緩開口。

“我受雇於當地持槍私人武裝,是雇傭軍的一種。”

雇傭軍?好像聽說過,但那往往和什麽伊拉克、中東戰場連在一起,對木代來說,不啻於另一個世界。

羅韌笑了笑:“你可能不知道,菲律賓的情況特殊。”

是不一樣,菲律賓國內反政府武裝與政府沖突40年,有超過15萬人在各類暴力事件中喪生,綁架、械鬥、極端主義事件層出不窮,尤其是南部地區,孳生多起針對富裕華僑及外來遊客的綁架,甚至有跡象表明,因為警察隊伍的腐敗,多起綁架事件其實有警察參與其中,導致民眾一度自危,出事時甚至不願報警,轉而尋求其它渠道。

持槍私人武裝應運而生,相比綁匪集團動輒上千萬美金的獅子大開口,他們收取同樣不菲但相對合理的多的酬金,與某些綁匪集團正面對抗,有些時候,交火的激烈程度,不亞於一場小型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