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微服

文心殿內,冷香沉沉。

武成帝姬冰原坐在龍首案後,拿著筆正在批奏折,筆走龍蛇,似乎絲毫沒有被下邊正在稟報的內監所影響。

下邊立著的內侍乃是他身邊最得用的丁岱,正在原原本本說著打聽來的雲小侯爺重病雪中挽留忠義院的老兵丁們的事跡,將雲小侯爺當日每一句話都詳細給姬冰原稟報了。

姬冰原將一本奏章放回案頭,笑了下:“竟真每一個老兵丁都認得?”

丁岱笑道:“可不是,說是燒得臉通紅,站都站不太穩,卻一個個人都認出來了,那些老兵丁們個個都感動得不輕,回去嚎啕大哭,說長公主後繼有人,小侯爺像長公主,重仁義又重信諾呢。”

姬冰原不過仿佛聽了個笑話,也就一笑,沒就此事作什麽表示,卻命丁岱傳了幾個大臣入閣議事,丁岱連忙足不點地出來傳喚大臣不提,只以為這事已結了。

待到晚間靜了下來,無事之時,姬冰原卻仿佛想起什麽一般道:“不是說吉祥兒病了嗎?怎的還不見公主府長史報來?”

丁岱忙命人去傳公主府長史,沒多時公主府長史譚凱屁滾尿流地來了,頭磕得咚咚響:“因長公主大歸了,小侯爺身邊的青姑姑說,兩府太大,人多不好管束,花費上也過於靡費鋪張了,便讓小侯爺移到西府起居。東府這邊冗余人員,小侯爺慣用的都並到西府去了,不得用的都遣散了,因此小侯爺得了風寒這事,臣在東府這邊並不知道,皇上恕罪。”

姬冰原手裏捏著支筆,正揉開了筆毛,光下端詳著鋒毛,聽到了倒也不以為意:“這青姑姑又是什麽人?”

譚凱屏息道:“原是先雲侯爺的遠房堂妹,一家因家鄉災荒過來投靠侯府的,從前先長公主時常出征,小侯爺無可靠女眷照看,先侯爺便請這青姑姑照看著,後來先侯爺和長公主先後都不在了,青姑姑看著小侯爺年幼,又已誤了芳華,索性便也不嫁,只留在府裏看顧小侯爺,替小侯爺打理起居,主持內宅事務。”

姬冰原笑了下:“無論東邊的公主府,還是西邊的侯府,都是我的府邸,我想留下誰,就留下誰——府裏就我一個主子,什麽時候差錢過?”他這語氣頗有些古怪,和平日裏冷淡平和的語氣不同,卻帶了些活潑稚氣來。

譚凱茫然,不解皇上何出此言。

姬冰原卻笑道:“這是雲小侯爺今兒說的,他才十四歲,倒也知道那兩府,只有他一個主子,你這朕親封的朝廷命官,一府長史,倒拎不清誰是你主子了,朕看你這官兒,也別做了,眼神不大好。”

譚凱渾身冷汗冒出,只是重重磕著頭,一聲不敢出,卻是知道姬冰原慣是聽不得人辯解的,若是乖乖認罰,那該如何便如何,若是巧言辯解,那便是要罪加三等,怎麽重怎麽來。

姬冰原將筆放下,淡淡道:“免職吧,傳我口諭給吏部,此人永不敘用,讓太常寺另外給公主府派個能幹的長史。”

永不敘用!譚凱渾身癱軟,卻知道帝王言出如山,從無反悔,不敢抗辯,只是默默落淚,迅速被門口的禦前侍衛過來將人拉了下去,當即褫奪衣冠,逐出宮去。

姬冰原起身整了整衣服,吩咐丁岱:“替朕更衣,朕要微服出宮,去看看小吉祥兒。”

丁岱一怔:“陛下,今兒是診平安脈的日子,太醫院的幾位當值太醫還在外面候著呢。”

姬冰原不以為意:“打發他們回去。”

丁岱看他數步已快走出殿外,吞下勸阻,連忙跟了上去。

昭信侯府。

雲禎睡得迷迷糊糊,似乎有人拿了冰帕子在自己額頭上敷著,涼絲絲的,身體很熱,胸口的絲被變得沉重無比,壓得他呼吸不暢,喉嚨焦灼得仿佛沒辦法呼吸,他伸了手想將被子揭開,卻被一只微涼的手握住了手腕,眼皮膠著,他睜不開雙眼,迷茫中掙了掙,卻沒有掙開,那手執著他的手放回被內,掖好被子,他只好含糊道:“水。”

按著他額頭的手收了回去,過了一會兒他感覺到一雙有力的手臂將他扶了起來,攬入一個堅硬寬闊的胸膛中,然後一個杯子抵到他唇下,微微用力,待他張口後喂水,他有些吞咽不及,水流了下來,那雙微涼的手替她擦拭,手指掠過嘴唇,溫柔慎重。

他手軟腳軟地窩在對方懷裏,迷糊著就往對方懷裏蹭著,仿佛一個嬌氣的幼獸,對方悶悶笑了聲,按著他的臉:“別蹭了,仔細蹭花了朕的衣服。”

朕!

他睜開了眼睛,映進眼裏的果然是武成帝姬冰原,整個人忽然一下子清醒了過來,連忙從姬冰原懷裏掙脫了出來,急急忙忙整衣就要起身,姬冰原笑了下按著他不許他起身:“別起來,都病成這樣了,怪可憐的,還起來做什麽,也就幾個月不見,怎麽倒和朕生分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