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金王馬殿臣(下)(第3/16頁)

有話則長無話則短,馬殿臣在紀家大院當炮手頭兒,一轉眼過去好幾年,大清朝亡了國,時局動蕩,關外的土匪越來越多,幾乎遍地是匪。土匪這個行當極為復雜,各種規矩、講究,包括穿著打扮、挑的字號、說的黑話,這都有說道。比如說落草為寇,一般是聚齊了一眾“志向相投”的兄弟,挑旗造反、占山為王,按土匪的說法,這叫“起局”。土匪的團夥叫“綹子”,一報字號都是說“我是哪個哪個綹子的”,都得這麽說,這是規矩。起局要有“局底”,也就是家當,什麽意思呢?雖是湊齊了人手,可要錢沒錢、要槍沒槍也起不了局,走投無路上山為匪的有多少有錢人?有錢就不當土匪了,所以說只能靠哥兒幾個東拼西湊,有小偷小摸的,也有出去劫道的,還有的人用木頭削成槍,裹上紅布去搶別人手中的真槍,出什麽招兒的都有,因此說大部分土匪乃是烏合之眾。

書要簡言,甭管山上的土匪多麽兇惡,“紀家窯”有馬殿臣在,一般的綹子真不敢近前,這就叫“人的名,樹的影”,知道來了也討不到便宜,搞不好還得折損人馬。但是樹大招風,真有大綹子不信這個邪,你本領再高不也是一個人嗎?渾身是鐵你能打幾顆釘?有這麽一天早晨,馬殿臣正在院子裏洗漱,一個手下慌手慌腳跑進來,讓馬殿臣快去門口瞧瞧,胡子借糧來了!什麽叫借糧啊?借了你還嗎?那是說得好聽,就是要來了,你不給就搶。

馬殿臣一聽,心想:還真有這不要命的!也沒顧上拿毛巾,兩只手在衣襟上抹了抹,跟隨手下匆匆趕到大門口。只見地上齊齊整整並排插著三根高粱稈子,這是什麽意思?關外的人都知道,這是土匪來抖威風,一根稈子表示一百擔糧食,門前插三根高粱稈子,是告訴主家準備好三百擔糧食。三百擔這是有數的,老老實實把糧食交出來,拿了糧食我就走,兩下裏相安無事,如果膽敢不給,那可就別怪我心黑手狠了,打進來燒殺搶掠,到時候有什麽是什麽全部搶走,不分良賤一刀一個,都不得活命,你後悔都來不及。東家聽見門口這麽一鬧,也跑出來看,一見這陣勢,明白這是讓大綹子盯上了。雖說紀家大院墻高壕深,又有馬殿臣和一眾炮手護衛,但是敢在門前插高粱稈子借糧的胡子,只怕不是好惹的,萬一打進來,定然雞犬不留,不如息事寧人,給他們預備下三百擔糧食,打發走得了。東家將這個念頭跟馬殿臣一說,馬殿臣不以為然:“這個章程可開不得,否則永無寧日,今天拿了三百擔糧食,吃著甜頭了,過不了幾天又得來,又是三百擔,咱糧食再多也養不起土匪啊!再者說,這個口子一開,周周圍圍的大綹子都來要,給還是不給?那就是無底洞,到時候不用胡子來搶,咱也是盆幹碗凈了。您且放寬心,用不上三百擔糧食,我倒要會會這些土匪,是不是真有三頭六臂!”東家一聽是這個道理,馬殿臣說得挺對,不過萬一讓綹子打進來,這一家老小性命不保,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眼下只能指望馬殿臣了。

轉天一早,馬殿臣將兩支十連發手槍揣在腰上,讓人搬來一把太師椅,手托茶壺往太師椅上一坐,蹺起二郎腿等借糧的胡子上門。不到晌午,遠遠過來五六個人,趕了幾輛大車,前邊打頭的還挺有樣兒,胯下一匹高頭駿馬,端坐馬上有如半截子黑塔,頭包青巾身穿黑袍,腰裏一巴掌寬的銅疙瘩皮帶,一左一右插了兩支二十響盒子炮,槍柄底部各有一個鐵環,上系二尺多長的紅綢子。馬殿臣一瞧,這夥土匪太狂了,不帶人馬,只來三輛大車,瞧這意思手拿把攥料定了我們得交糧食,想到此處不怒反笑,心說:今天讓你借走一粒糧,往後我隨了你的姓!

黑大個兒騎馬來到近前,見大門緊閉,門口不僅沒有糧食,反倒坐了一個挎雙槍的,不用問這是不想借糧,不由得暗暗動怒。不過土匪有土匪的規矩,也講究先禮後兵,於是雙手抱拳往左肩一舉,問了一聲:“兄弟,糧食給咱備好了嗎?”

馬殿臣見人來了,站起身形,單腳踏在太師椅上,擺了一個踏虎登山式,也是雙手抱拳舉過左肩,向後一伸。書中暗表,這叫“匪禮”,跟一般的見面客氣行禮可不一樣,因為土匪忌諱在身前抱拳拱手,土匪最怕官兵,那樣如同犯人戴枷不吉利。二人行罷了匪禮,按規矩接下來要說黑話盤道。馬殿臣右手叉腰,左手伸出大拇指,橫打鼻梁說道:“腳踩虎牢關!”

騎在馬上的黑大個兒聞言一愣,右手擡起馬鞭點指馬殿臣說道:“馬踏三江口!”言罷左手一兜韁繩,坐下馬擡起前蹄打了一個響哨兒,心說:行啊!開口便是“朋友話”。咱們說什麽叫“朋友話”呢?馬殿臣從過軍打過仗,軍隊之中龍蛇混雜,一多半是落過草的賊寇、滾過馬的強盜。這些人在軍中拉幫結派,滿口的黑話。因此馬殿臣耳濡目染,也是非常熟悉。黑話也叫“朋友話”,土匪們最早發明黑話是為了作案方便,比如上哪家大戶砸窯,其中一個土匪高喊一聲:“倒陽料水的有噴子,碼前去了他的靶子!”這意思是告訴同夥“東南邊放哨的手裏有槍,趕快把他弄死”,如果不說黑話,不僅同夥聽得見,放哨的也能聽見,不等你上來,對方已經有了防備,那還怎麽打?馬殿臣是行伍出身,在舊軍隊中混過,黑話也是張嘴就來,見什麽人說什麽話,這土匪來了,必然得說“朋友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