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杜明(二):哥哥

(本故事純屬虛構)

題記:兩個孩子站在山上眺望遠處的景色,一個看著頭上的天空,一個看著腳下的土地。

我站在那裏,看著弟弟在水面上掙紮。

哥哥,我已經沒有了煩惱,沒有了你……

午夜,我從床上坐起來,臉上滿是汗水,冰冷的汗水。

總是相同的夢,相同的孩子。他站在岸上看著我,我在水中掙紮,那孩子的臉色卻是那麽的平靜。我想大叫,嘴裏卻被灌進了苦澀的湖水。慢慢我沉了下去,而那孩子卻露出天使般的笑容。

藍天、白雲、遠山與黃色的小花;痛苦的窒息和無盡的黑暗都伴著孩子天真的笑聲,我看見村落裏有一間房子敞開著門,一個女人正在床前哄著她的兩個孩子睡覺……

養母打電話過來。在電話裏她沉默了好久,我也只是靜靜地拿著話筒。

杜明,你媽又寫信給我了。

哦。

她說你爸得了癌症就快要死了。

哦。

杜明,你真的一點都想不起七歲以前的事情了嗎?

嗯。

我是一個很奇怪的人,我沒有半點回憶。我總是用現在來填補過去,腦子裏記住的事情也總是最近兩年的東西,現在的我差不多都忘光了自己大學同學的名字。養母說當初要我並不只是因為她和養父沒有孩子,可是其它原因她卻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從我七歲開始到養母養父家時,我就知道自己是一個養子。可是對於自己七歲之前家的樣子卻沒有一點跡象,我知道有時親生媽媽會寫信給養母,在我十歲時,養母也開始把信拿給我看。很可笑,信竟然是用田字格紙寫的。信上用鉛筆寫的字歪歪扭扭,裏面經常還會有錯別字。養母告訴我其實我親生爸媽都不認字,這些信都是她托人寫的。信前信後果然都是在問我的事情,養母問我想不想媽媽,我搖了搖頭。反問養母為什麽我親生父母活著卻養我?養母也和我一樣搖搖頭不說話。在我考上醫學院那年,有一次家裏突然來了一個農村老太太,養母讓我叫她阿姨。我叫了一聲就坐在對面看電視,那老太太的神情十分古怪。她走了以後,養母問我認不認得她,我搖搖頭。養母說那就是你的媽媽呀。我哦了一聲就繼續看電視了。其實我知道養母是了解我小時候的一些事情的,只不過她不講我也從來不問。我工作了以後就從養母家搬了出去,養母沒說什麽,只是讓我每個月交給她一些錢,說她自己留一些,再給我親生父母家一些,我同意了。

在電話裏養母問我要不要回去看看,我說你們以前為什麽不讓我回去呢?養母說其實你老家發生很多事情,我也說不清楚,也許你回了家就會明白的。我嗯了一聲然後問養母,我老家只有我一個孩子嗎?養母說,你有個妹妹。我又問她,沒有哥哥弟弟嗎?養母啊了一聲,隔了好一會才說,你好像還有一個雙胞胎哥哥,不過在七歲那年就死了。

今天有一個乳腺癌手術,由我做麻醉手術。術中患者一切正常,我將麻醉機換成自動,自己走到手術床旁邊。是左乳全切除,胸科大夫在乳房邊緣沿著術前畫好的線一直切下去,用電刀將內部乳腺燒斷,然後將胸前殘留的乳腺還有腋下的淋巴全部清除,最後是做皮膚縫合,整個手術基本在三個小時左右。當女人碩大的乳房被大夫拿在手裏扔到盤子裏時,我擡起頭看了看掛在墻上的表,正好十點鐘。我們的手術室窗戶正沖南面,這時陽光斜照在手術室裏,迎著陽光可以看見窗外的山坡上一片舒服的綠色。這樣的天氣中午應該在山坡上轉轉,我開始愣神。突然我遠遠看見有個孩子站在那裏沖我招手。

啊!

胸科大夫正在清除患者胸口上的乳腺,結果電刀燒斷了一根小動脈,血正噴在我的臉上。台下護士連忙拿來紗布給我擦著,等我從慌亂中擡起頭時,窗外的山坡上卻已經什麽都沒有了。我找來其他的麻醉師代替我看護患者,他接過我手中的病志,笑著對我說,杜明你的額頭還有一滴血呢。

我站在洗手池前,使勁地洗著額頭。額頭上好像被什麽燙過一樣,很痛。我竟然把自己的額頭擦破了,結果那塊血跡好像完全沒有被洗掉,相反更加醒目了。我湊到鏡子前,撩起頭發,額頭上竟然破出一塊菱形,紅紅的像一只眼。走出手術室,坐在辦公室裏的王瑤咬著蘋果看著我,咦,怎麽這一會成了五只眼。我看著她不說話,她放下手裏的蘋果從抽屜裏拿來一個創可貼。摘掉我的眼鏡,王瑤撩起我的頭發,手指輕輕觸著我的額頭。辦公室裏沒有其他人,她翹起腳用舌尖小心地舔著那傷口。還疼嗎?我搖搖頭。王瑤貼好創可貼,可是身子還膩在我懷裏。我扶起她,王瑤,我可能要休息一段時間。你幹嗎要休息?我要出去辦些事情。王瑤看起來很不高興,但還是點了點頭,記得給我打電話呀。我拍了拍她的臉,就進了主任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