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杜明(一):沒有人是幹凈的(第3/15頁)

師姐一邊說一邊向我的臉湊近,她的手指順著我的眉毛沿我的臉的邊緣向下畫著。她的手指纖細,指尖冰冷仿佛水滴在我臉上劃過,最後停在了我嘴唇上。她的氣息吹到我的臉上,有很濃的酒精味。這讓我開始臉紅,師姐的嘴唇微張,露出兩個可愛的兔牙。就在我們的嘴唇要接觸的那一瞬間,她推開了我。那是我與師姐僅有的幾次近距離接觸之一,卻讓我心悸至今。

我到了學校,把摩托車停在了圖書館門口。那幢老宿舍樓在圖書館旁邊顯得十分的破落,這就是當初陪我度過幾年大學生涯的地方。因為有了新宿舍樓,這幢樓就成了年輕、未婚的留校老師宿舍。也就成了一直陪伴師姐走到生命盡頭的地方。

哎,你找誰呀?

王姨,我是原來九六級的學生,我想找406的張倩。

老太太聽完,猛地擡起頭,摘掉眼鏡使勁地看我。然後從傳達室走出來,把我拉進了屋子。

我想起來了,你是這的學生。怎麽你還不知道嗎?

怎麽了?我明知故問。

張倩她死了。

雖然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可是心還是像被錘子敲擊一樣疼痛。

怎麽會呢,前段日子還和她聯系過呢。

就是上個禮拜的事情。對了,同學你和她很熟嗎?這一年很少有人找張倩的。

沒有,只是原來是同學。這次正好有事回來就順便想來看看她。我能去她寢室看看嗎?

不行呀,她那屋子是兩個人的。同住的那個女孩嫌有點晦氣,已經回家了。這個周末才回來呢。

哦,那好吧。那我以後有時間再來吧。

我走出宿舍樓時回頭問老太太。

王姨,張倩是怎麽死的。

自殺的,上吊……

我的頭沉沉的,汗水順著額頭向下流。和手術時一樣的感覺——眩暈,我扶住宿舍旁邊的柳樹,不停地嘔吐。

校園裏還是一副死氣沉沉的老樣子。即使又增添了幾幢新樓,卻依然有著揮之不去的腐爛的味道。

師姐,你聽到風聲中怨靈的哭聲嗎?

怨靈?

嗯,所有被我們殺掉的白鼠、青蛙還有狗的靈魂,那些因為得不到埋葬的而不能轉生的屍體的靈魂都在我們學校上空盤旋呢。

是呀,不幹凈的學校。

師姐衡量事物的標準很奇怪,只有幹凈與不幹凈。我和她坐在天台上遠遠地看著地面,有時我們也會評論在地面上來回蠕動的蕓蕓眾生。被我評論的人林林總總,在師姐眼裏卻只有一種人——不幹凈的人。我指長相漂亮的女孩子,她會很快地說,眼神不幹凈。我讓她看帥氣的小夥,她也說那樣的掃帚眉看上去就不幹凈。

那你眼裏有誰是幹凈的?

你!

師姐不假思索地說,但卻馬上又躲開我的目光。

那師姐你自己呢?

師姐低著頭不回答。

師姐,你看那個人呢?

師姐看了一眼,然後我們倆一起吐出一句。

垃圾!!

那胖子就是我們學院解剖教研組主任,後來成為師姐領導的王連舉。

王連舉的卑鄙全校皆知,活脫脫是金庸筆下的嶽不群。他年年擔任新生的解剖學講師,聽說他年年靠考試賺學生的紅包錢就達數萬元。但總有人就算送錢也難逃他的魔爪,因為他在課堂上很明白地跟我們講過,他評分標準完全看他自己,不順眼的就給不及格。誰拿他也沒辦法,院裏明知道他這樣卻一直不敢動他。沒有人知道他與院長什麽關系,也沒有人可以被他看中而逃脫,而我最後能拿到畢業證可謂奇跡中的奇跡。

在大一剛開學的第二個月裏,我就把系統解剖學教科書隔著五張桌子扔到了他臉上。王連舉為人委瑣,講課時總針對解剖書中的東西用一些露骨的問題為難女生。當時在我們那間一百二十多人的大教室裏,一個女生站在那裏被他的問題問得面紅耳赤、手足無措。他卻不依不饒,眼看那女同學就要哭了,我順手把書扔過去。

有完沒完,你是講課還是性知識問答。

也許他沒有想到會有人敢這麽對他,站在那裏尷尬了好一陣,然後從地上撿起我的書。

你是96麻醉的杜明吧,我記住了。

後來我在學長那裏聽到了王連舉的種種可怕,但我也沒有在意。就這樣第一學期我系統解剖學考卷離奇失蹤,我的成績當然也被認作不及格。接下來,補考也如我預計的一樣不及格,於是我的系統解剖學被“大掛”。師姐聽到我說這時歪著頭看著我的眼睛,說真想親眼看見當時的情景。

當時的你一定很帥吧。對了那個女生呢?

我挺奇怪地說,誰知道,以後我就很少上課了。早就忘了是誰,反正不是我們班的。

師姐笑得花枝亂顫,好好的一個英雄救美,被我們杜明裝酷弄丟了。也許那個女孩早已經愛上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