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幕 屠殺

梅川拔出長劍,沉聲道:“雖九死,猶未悔。何人與我同在?”半爿天烏雲湧動,太陽躲入雲層徒留灰暗,於瑟瑟風中回應她的是一陣齊整的拔劍聲。梅川左右望去,盡是衛兵們堅毅的目光。戰亦亡,不戰亦亡,何不戰個精彩!

“殺——”梅川一聲令下,率孝陵衛攻上去。

聶貞見狀,即刻揮兵迎來。

蒼茫大地上,一黑一紅的雙方如兩條銳利的鞭子甩向彼此,馬蹄踩踏出陷陣的硝煙。

相距百丈,孝陵衛變陣兩列,如離弦之箭沖向聶貞左翼,聶貞毫不示弱地向左翼側傾,一萬人以弦月之形向孝陵衛張開懷抱。相距五十丈,梅川令左右分開,變隊首為右翼,變隊尾為左翼,孝陵衛如兩只弧形飛鏢飛向敵人陣中。相距十丈,聶貞被迫一線展開陣型。一瞬間,騎兵對沖的激烈碰撞聲回蕩在曠野上,馬蹄嘶鳴,喊聲如雷,血肉橫飛,聶貞很快憑壓倒性的人數完成對梅川的合圍。

惡戰持續不久,孝陵衛撕破防線沖出合圍,依山為屏且戰且退。刑部損失慘重,聶貞見情勢不妙便調來弓兵,一時間空中箭矢來去如飛蝗。孝陵衛仍未亂,以一當十地蹚過血海往高處爬去,先占盡地利。

戰至晌午,雙方攻拒慘烈。

聶貞傳令“以千金買孝陵衛人頭,以萬金買梅川人頭”,一些亡命之徒便率先手持白刃沖向山腳。孝陵衛拼死抵抗,越發疲憊,將被屠滅殆盡。梅川明白已無退路,她握緊劍柄,悲痛地看著屍堆中的衛兵,下令分兵躲入山中。聶貞端坐在馬背上遠觀雙方散漫的陣形,強烈的鐵屑味刺激著他的血性,令他失去一貫的冷靜,狠狠將手中美玉砸在地上,大喊燒山。

火苗借風勢席卷而上,如一條炙熱的遊龍侵吞整座大山。濃煙將孝陵衛裹入其中。不多時,從煙幕中闖出來一支十人小隊,策馬向東方遁逃。聶貞料是梅川便親自追去,羅恒踢馬跟上。

此一時,京中也是天翻地覆。

俺答仍屯兵城外,一邊向嘉靖上國書請求通貢,一邊在嘉靖眼皮子底下縱兵燒殺搶掠。徐階在返京路上見到無數百姓南逃,四野荒蕪,山河破敗,但嚴嵩仍堅持俺答不足為患,私自扣壓了兵部尚書丁汝夔的出戰請求。

朝堂上,徐階氣急敗壞地甩出一件粗布血衣,力爭先勸俺答撤兵,再就通貢問題談判,否則永無寧日。嘉靖勉強聽從了徐階的計策,然其高傲的性情絕對不承認此奇恥大辱,下令追責。至此,嚴嵩終於無法一手遮天,索性將丁汝夔推上風口浪尖。

午門外又上演了一場熟悉的誅殺,丁汝夔臨刑高喊:“嚴嵩誤我!”隨即人頭落地。

徐階又在沉默中送走一人。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就是你的公道嗎?他望向蒼穹,夏言之死歷歷在目,長久以來的百般折磨令他心力交瘁。

昨夜徘徊於天的烏雲纏綿到今日化成驟雨落下,沖刷著平原上的血跡。血水混入泥水流向紫金山下。雨點砸在屍體和武器上,遠望去,堆積如山的屍體如一座被遺棄的碑。

聶貞探身看著,這座屍山將自己的士兵和從山中逃竄的十人埋在一起,冷冷的,沒有活物的氣息。他那被殺伐染紅的雙眼戒備著,似乎屍山中隨時會竄出一只野獸扼向自己的咽喉。僅僅十人,竟令他犧牲上百人,殺到筋疲力盡!思及此,他微微低下高傲的頭顱,感到一絲後知後覺的可怕,又不免松了口氣,終於!他贏了梅川!

就在這時,這座碑動了一下。一人從中站起,仰天張開嘴,像涸澤之魚般拼命吞咽起雨水。

是梅川?!聶貞一驚,拔劍出鞘。

雨幕裏的此人好似幻影,握住手邊的刀想舉起,擡起時卻不受控制的從手裏滑落,無疑已耗盡力氣。身體在風中搖晃了幾下,帽子被雨水沖落,卻是列缺。他全然麻痹了,僅存細若遊絲的理智,連周身的痛楚也感覺不到。他知道身處何處,也知道腳下黑壓壓的一片是什麽,但不知為何沒有絲毫悲傷,好像心被血水泡壞了一樣。我們不會白白死掉……他由衷相信著,潛藏在骨子裏的強韌湧上來,轉頭向聶貞送上睥睨一切的笑容,毫不猶豫地提刀刺向自己的心臟。

聶貞恨極這笑容,躍馬而來,“鏘——”一聲,劍鋒橫亙列缺面前,劍尖刺進列缺右手,繼而劃向右眼,於空中甩出一道血跡。列缺的刀被甩出去,重重地仰面倒下,右眼視界被一片紅色血霧占據,他舉起右手,見虎口處的胎記被一刀兩斷。

切!沒有力氣了。列缺想。

聶貞捂住血流不止的肩膀,幾乎不敢相信列缺竟在一瞬間掉轉刀刃反殺過來,險些要了自己的命,這至死不休的韌性令他既驚且懼。

“我總算開始欣賞你了。”聶貞移動劍尖,直指列缺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