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幕 花燈

“施主——”

乾元招手呼喊,喘著粗氣跑到樹下,憨笑地望著列缺。以前討厭列缺的時候,不論他做什麽都覺得兇神惡煞;如今發現了他的好,連他倚靠在樹幹上的樣子都顯得分外瀟灑。

“小和尚不在廟裏念經,在花花世界裏瞎跑什麽?”

豈料乾元撲通一聲跪下來,叩首叫道:“師父!”

列缺一聽,眉頭直跳。

“施主,你收小僧做徒弟吧!小僧這麽討厭你都願拜你為師,你當然得收下小僧嘛!”

“不對不對!”一旁的少年大叫起來,“你一個和尚拜什麽師?!趕緊給老子滾回廟裏去!”說著,他也撲通一聲跪下,“喂!我叫小紺!你不要收他,收我好了!根據我的觀察,讀書會變貪官,不讀書只能討飯,所以習武最有前途,只好跟你混了!”列缺盯著小紺的臉,半晌才記起來他是那日當街搶劫孕婦的孩子。乾元和小紺瞪著彼此,像兩只著火的蟋蟀。“小僧先來的,所以是大師兄。”“呵!”小紺仰頭長笑,“誰會瞎了眼收你做徒弟?瞧這細胳膊細腿兒的,你幾歲了?斷奶了嗎?”“等小僧長大,你就老了。況且是小僧帶你找到了施主,你受小僧恩惠,自然應該讓一步,所以施主收下我吧!”小紺指著列缺,大聲問:“喂!你收誰?”列缺懶得聽兩個孩子無趣的爭辯,此時暮色正濃,夕陽倒映在河水裏染出一池血紅色,他遠遠望見列風正過河回家,纖瘦的身影如鷹般從河水上空掠過。列缺立時從樹上迎風躍下,將刀收回腰間,追上去。但乾元抓住他的衣袖大哭起來:“施主!你不收我,我就無家可歸了!”

兩個孩子死死拽住不讓他走。列缺將剛剛雕琢的東西往乾元懷裏一塞,僵硬地拍了拍泛光的光頭。乾元驚喜至極,拿起來一瞧,卻是把削得歪歪扭扭的小木劍,登時氣得往地上一摔:“我沒有開玩笑!我要當武僧!”“哦?”列缺泠然回頭。刹那間刀光劃過兩人鼻尖,列缺長刀出鞘,正插在乾元和小紺之間。刀刃發出輕靈的震顫聲,嚇得兩個孩子一步也不敢挪動。“長得還沒刀高,是你揮刀?還是刀揮你?刀是殺人兇器,功夫是殺人術,不是玩笑。想明白了就趕緊回寺裏去。”列缺將冷漠的目光移到小紺臉上,“你也一樣。”

小孩子嚇一嚇就會知難而退吧?列缺如此想。歲月是一彎淺灘,記憶如水被濾過抽幹,幾乎沒留下一件難忘的童年往事,更枉提能懂得他們的天真爛漫和遠大幻想。他將乾元和小紺晾在身後,飛奔回家,推開了虛掩的院門。院裏空無一人,列缺先跑進廚房。灶膛裏余燼已滅,摸了摸,灶台和灶壁暖著,列風必然出門才不久,便轉身跑進他房間。列風屋裏只有一張老式木床、一只自制衣箱和一套藤木桌椅,放了什麽一眼看得到底,應該藏不住秘密。列缺環顧房間,掀開床單查看床底,但在看清楚的刹那呆住了。佛像。床下整整齊齊擺著上百只木雕佛像,神色迥異,姿態各異,散發出詭譎之氣。列缺一向隨手雕隨手扔,沒想到都被父親好好收藏著。他拿起其中一個,一時記不起來是何時所刻。天地間也許只有父親才願意多年來每日睡在這些奇怪的佛像上,念及此,他難受地笑了下。

可是,總覺得屋裏還少了點什麽。悶悶地想了片刻,列缺腦海裏恍然浮現一個字,酒。他左右尋找了一番,的確沒見到父親最寶貝的酒葫蘆。那,在哪裏?他擡頭仰望幽黑的房梁,突然擡腳勐踹了下地板,震得整個磚木結構的房子抖動起來,房梁上落下的細碎灰塵在夕陽余暉中緩緩飄蕩,他踩著墻壁躍上高處,伸手鉤住房梁,點了火折子探看。

房梁上積了幾層灰塵,正中間寬闊的橫梁上果然留有一處圓形痕跡。如果列風拿走了原本放在此處的酒葫蘆,那他最可能去逍遙的地方只有一個,玄武湖旁小市街。列缺松手落地,快速跑出屋門,迎頭撞上乾元和小紺,一時人仰馬翻。

“疼疼疼……”乾元揉著屁股爬起身。列缺冷著臉道:“你們還不肯回去?”“這麽回去不符合老子的作風!”小紺將兩手一攤,“你不收我做徒弟,我能回去?你要是收我做徒弟,師父你說一句回去,徒弟我二話不說麻熘兒地滾。”

“阿彌陀佛!今天元宵,城裏有花燈節,城門早就關了,反正小僧回不去,施主收不收下小僧,小僧都得在這兒住一晚上,善哉!善哉!”乾元一屁股在屋檐下坐下,小紺見此,也死皮賴臉地留下來。

兩雙不諳世事的眼睛齊齊盯著列缺。可他們來的時機不巧,列缺無暇思考其他事,更不願承受這份純粹的信任。眨眼之間夜幕降臨,他不管不顧地跑到大門口,身後又像被這四道目光牽絆住而不得不停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