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幕 落盡

一雙玉足踩在雪地上,風雪中,梅川披著紅色紗衣從梅林深處走來,溫柔地勾住列缺的脖子,她將戴著面紗的臉貼近他冰涼的臉龐。他被這雙含情脈脈的眼睛所征服,情難自制地撫上她光潔的肌膚。

“列缺,就讓我陪你下地獄吧。”梅川倚在他懷中,淩亂的黑發纏繞住他的手臂,露出從未有過的媚態。他引以為豪的自制力一瞬間潰不成軍!勐一下扯去紅裳,將唇埋向胸口,享受著一份全無防備的純真。

……

列缺陡得從夢中驚醒。他捏緊跳動的太陽穴,一時蒙了。人確實還躺在自家屋檐下,心已不知飄去哪裏。夢境真實到可怕,溫香軟玉的觸感似乎還停留在指尖,他使勁甩頭想抹滅掉滿腦子肮臟齷齪的妄想。列風在院子裏埋鍋煮粥,幹柴烈火燒得正旺,見列缺突然起身傻傻坐著,倍覺奇怪。

屋檐下種著一簇二月蘭,年後回暖便陸續開放,列缺出神地盯著那片嬌艷的紫色,腦海裏不停浮現夢中梅川的笑容。這笑容出現過,只是被他遺忘很久了,自己也驚愕為何在夢裏再度想起。

嘉靖二十年,南京曾發生過一件驚天動地的大案。起因是白鷺洲旁的烏橋村丟了一位十八歲農家女蘭心,刑部搜索後仍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半月後,守城衛兵在城門前的路障處發現一個方方正正的包袱,裏面裝的正是蘭心的頭顱。隨後四日,城中六處不同地方相繼發現蘭心的屍體碎片,皆被切割整齊放在包袱中。驗屍時,半瞎陳也免不了倒吸一口涼氣,道:“兇手刀功之精細不在我之下。”

那段時間裏城中人人自危,更有傳言說邪教現世作亂,使得盲目的百姓拖家帶口逃出城,十室三空,震驚朝廷,惹得嘉靖火冒三丈。州知府不得不下令封城排查,刑部和大理寺相互推諉,鬥得你死我活,誰也不願接手這塊燙手山芋。最後,梅川挺身而出。然而所有的線索將兇手指向了一個人,一個誰也奈何不了的人——時任刑部尚書曾祁貴之子曾玄。

那日暴雨如注,雨水砸在臉上的力度列缺記憶猶新。當梅川帶著人馬圍住刑部大院時,面對的卻是刑部一字排開的刀劍火炮。曾祁貴寧可與孝陵衛拼個你死我活,也不肯交出罪孽深重的兒子。兩方隊伍在雨中靜靜對峙。

“列缺,你說我們該怎麽做?”梅川問。

“沖進去,銬起來,抓回去。”

“正合我意。”

列缺盯著刑部緊閉的大門,如離弦之箭一般撕開刑部脆弱的防線,踢門走入,在一陣驚心動魄的廝打聲和尖叫聲之後,他將渾身是血的曾玄提熘出來,擡手丟進牢車。沖出大門時,他無意間看到回廊一角放著把油紙傘,也順手拿走了。“照你這鋒芒畢露的玩法,絕對活不過三十歲。”“無所謂,怎樣都是一生,坦蕩就行。”列缺將傘在梅川頭頂斜斜地撐開,雨水全落在自己肩頭。“不,不只要坦蕩,還要精彩啊。”梅川笑著問,“若是有一天我無家可歸了,你會收留我嗎?”列缺愣了下:“哦,好。”梅川揭開面罩,回頭對滿臉血汙的他露出了那樣的笑容。如今想起來,列缺忽然感覺一陣溫暖。列風拎著勺子嘗了口粥,見列缺還沒回過神來,不禁問:“做噩夢了?”列缺搖頭。“總不會是好夢吧?”列缺又搖頭,眼神更迷離。列風湊過去拍拍他的右手:“難不成是……春夢?”感覺列缺僵了一下,快速和衣倒下,背對列風蜷縮起身體。列風心中了然,拍著他的肩膀笑眯眯問:“那,夢裏的姑娘是誰啊?”列缺捂著耳朵不肯理睬,他繼續追問:“是不是羅家的丫頭?還是你揣懷裏那個魚紋耳環的主人?”“不是,都不是。”列風擼起袖子在院中踱步,大笑道:“你爹我這輩子就剩三個未完成的願望,一是要活得比錢文山那老賊長。”列風拍著胸口,“這毫無懸念。二是看你成家立業,娶妻生子。三是教我孫子習武。可你這小賊不解風情,我一直擔心能不能討到媳婦,現在好了!”列風一掌拍在列缺屁股上,“你爹的第二第三個願望本是一體的,得一起操作,所以你看何時操作操作?”

“想什麽亂七八糟的。”列缺跳起身,坐到鍋旁一連悶喝了幾口熱騰騰的粥。

“少岔開話!那姑娘是誰?看上了我得趕緊提親去啊。”

“爹,不是這樣的。”

列風見他目光閃躲,忽的兩眼一瞪叫道:“難道是男人?!”

“噗——”列缺含在嘴裏的一口粥嗆在嗓子裏。

列風氣得跳腳:“瘋了!瘋了!真是瘋了!”

列缺無奈一聲嘆息:“梅大人。”

“啥?!”

“是梅大人。”列缺低聲道。

一股殺氣忽然彌漫起來,列風扯起嘴角,將雙手骨節擰得咯吱響,腳帶勁風地向列缺撲來:“看我不打死你這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