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幕 拳頭

“你究竟是人是鬼,為何陰魂不散?”葉白眯著眼迎上列缺銳利的目光,掩去笑容,有些不耐煩。“若上回我不曾失禮地忘記問你的名字,現在就能省掉很多無謂的折騰了。這次我得還你十倍的酒。”列缺向掌櫃的打了個響指,欲坐到葉白身邊,剛擡腳就被葉白擺手制止:“你不要過來。”“我保證不拔刀。”“什麽!拔刀?!”乾元在列缺大腿上狠掐了一把。“我今日不是來找你切磋的。”“那一定是比切磋更糟糕的事情,你更加千萬不要過來。”“我僅僅想和你再喝一次酒,順便問你一些話。”“不!人的事情太麻煩,我懶得管。”葉白斷然拒絕。他似乎不願見到列缺,索性趴在桌上裝作睡覺,少時,又忽然轉身對躲在列缺身後的乾元勾勾手指,微笑道,“你,過來。”乾元立刻丟下列缺,蹦蹦跳跳地走到葉白身邊。葉白呵呵笑道:“這個人印堂發黑,滿臉晦氣,腰裏還別著一根滑稽的木棍兒,我看他得去醫館治病,你為何帶到我這裏來?”乾元低聲地湊到葉白耳邊道:“葉哥哥,醫館沒了,他是查那個案子的孝陵衛,我是說漏了嘴才被他逮住的。”葉白一巴掌拍在乾元的光頭上:“你小子竟敢把我賣了!”

酒肆外一片祥和景象。“砰”一聲,大門突然被人從裏面踢飛。列缺銬住葉白的一只手,悶頭將他拖拽出來。葉白借著酒力一邊罵罵咧咧,一邊醉步蹣跚地被列缺拉著往前走,本想找機會轉身逃跑,豈料列缺像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一樣,將手銬的另一端直接銬在自己手上,隨意地將鑰匙甩進了路邊的臭水溝裏。

“你想跑的話,最好先打死我。”列缺晃動手銬,挑釁地看了眼葉白。

“信不信我剁了你的手臂!”

“乾元,帶路!找個安靜的地方!”

行人紛紛避讓。

烏衣巷中的鳥雀被來人淩亂的腳步聲所驚擾,揚翅躍起飛向高空。列缺將葉白拖到巷子盡頭的青磚墻下才停下腳步,冷冷看著他。葉白憤怒地指著列缺,剛想破口大罵,忽覺腹中一陣惡心,陡地靠在墻邊吐了起來。乾元小跑跟上來,好心地為他拍背。“你這酒還喝得心安理得嗎?”葉白喘著氣,一雙鳳眼瞪著列缺,不露瞳仁而怒光逼人:“我非偷非搶,為何不能心安理得?”“葉君行一家三口被殺了,春梅也被殺了。”列缺對著自己胸口做了個挖心的動作,“同樣姓葉,你感覺不到?”

“他們把我像一條狗一樣趕出家門時,這裏可曾感覺得到什麽?”葉白冷笑著同樣指著自己的心臟,假意向天祈禱,“天哪!師父、師娘、師兄冤死,但徒弟無能報仇,還被這個兇煞的孝陵衛纏上,找到真兇的任務就交給這位仁兄了,你們千萬別來找我!托夢也不要!改天徒弟一定去靈谷寺多燒紙錢,供你們在那邊好吃好喝!”

“家族恩怨常常也是殺人動機。”

見列缺一臉嚴肅,葉白只覺得好笑:“我演不來眼淚,也裝不出心痛,所以是兇手?”

“葉哥哥才不是兇手,你瞎說!”乾元在列缺跟前跳起來。

“十八日前的深夜,你在什麽地方?做什麽?你與仁義堂是否還有聯系?仁義堂可曾與人結怨?若有,對方是何人?真正的葉君行又是一個怎樣的人?”列缺連珠炮般問出一串問題。“我什麽也不知道。”葉白晃了晃手銬,“你既然已經把我銬上了,那快抓我進監獄,我剛好今晚沒地方睡。不過你為何多管閑事?此案,非你罪;此事,非你責。”葉白的話如針一般刺著列缺的神經。列缺並不懂如何妥善與人溝通,能動手就絕對不動口,面對能言善辯的葉白不免顯得笨拙粗野。他悄悄設想,此時如果梅川處在自己的境地,他會怎麽做……靈台忽的一片清明,列缺學著梅川諄諄教誨的方式沉聲道:“葉白,那日深夜你我在朱雀堂偶遇,今日又再見,即是緣分,我本以為你是性情中人,卻沒想到你只會裝瘋賣傻地敷衍我。你聽過仁義堂的三弦嗎?”

葉白沒料到他突然這麽坦白,嘆息道:“列缺,我離開那裏三年了,乾元都長高了這麽多茬,我卻從沒能回去過。”“那這幾個名字你可曾聽過?江二三,妓女七七,屠夫初九?”葉白搖頭。“那仁義堂秘密建造的石房呢?”葉白仍舊搖頭。說謊的人不會有他這樣幹凈的眼神,列缺直覺他眼中的迷茫是真的,只好從腰間掏出真的鑰匙,解開手銬放他自由,自己失望地走往巷口徑自離開。驀地,他想起一首極貼切的詩。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葉白望著列缺的背影,眼眶一紅,露出些許傷感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