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幕 折腰

“摘茶要摘兩三皮,三日沒摘老了哩。三日沒見妹呀伊,一身骨節痛了哩。連妹要連隔壁娘,柵門一出好商量。伸手摸妹嘴邊唇,老妹對丫笑揚揚……”淳樸的山歌聲久久回蕩在偌大的湛清堂裏。

這裏是莊嚴的刑部第一審訊廳。受審者張三麻子站在刑椅上高歌,毫不羞澀地將破褲子的光腚正對著羅恒等一眾人青黑的臉。羅恒坐在大堂之上,又嗆了口煙,手邊不遠處,半瞎陳正將一杆水煙吸得起勁,頗有興致地欣賞著這場即興表演,廳中雲山霧罩。

嘉靖年間的審訊手段已很豐富,可單獨成冊。單是錦衣衛和東廠百年歷史中發明的詭異手段,就足以嚇得任何神志清醒的人趕緊招供。刑部也學了幾招,然而不知這幾招是學偏了還是學錯了,半瞎陳提前灌的“誠言劑”沒令他們吐出真話,卻令他們更興奮地發泄了一堆瘋言瘋語。

“張三麻子,五天前的晚上發生了什麽?你又在做什麽?”羅恒再次試圖交談。張三麻子揮舞起手鐐腳鐐,一臉沉醉其中,根本沒聽羅恒說話。“下一個,無名氏!”半瞎陳拖長聲音喊道。羅恒擦了把汗,看著劉毅將無名氏押至刑椅坐下,此人便一動不動地坐著,安靜得仿佛與周圍的天地之間有一堵隱形隔墻,瞪著大大的眼睛,眼白巨大,時刻像翻白眼。“那你眼睛這麽好,五天前的夜晚可看見了什麽?”沉著如羅恒也焦躁地敲起了桌子。無名氏的雙眼沒任何反應,倒是毫無征兆地尿了。“下一個,七七!”妓女七七是這群人中為數不多的女子,待她走進廳中時,羅恒不禁松了口氣——七七竟是個形貌美好的女人,雙眼閃著神志清醒的光彩。七七一笑,扭著細腰走到羅恒面前,將手肘支在桌案上,托起腮幫微笑看他,眼神流露著出身於風月場所的女人特有的勾引。劉毅不免緊張地拽緊七七身後的鎖鏈:“我警告你,別玩兒花樣!”“我看見了。”七七突然道。羅恒吃了一驚:“你看見什麽了?”七七湊近羅恒的臉,神秘一笑,沉聲輕柔地說道:“鬼。”“鬼?”“是,我能看見鬼。”七七突兀地跳起來,指向羅恒身後大喊:“你背後就有一只啊!”

羅恒騰地起身看向身後,分明什麽都沒有。豈料七七依次指著廳中的士兵們癲狂大笑:“你身後也跟著一只。你,身後有兩只。你不得了,身後有六只呢!哈哈哈哈哈……”七七正笑得幾乎喘不上氣,轉頭一見劉毅,忽的笑不出來了,捂著胸口癡癡打量他:“你身後沒有鬼,只有你光明正大,他們都是齷齪小人。”羅恒嘆息著低下頭,劉毅見此,一拽鏈子,將七七拖走了。“下一個!屠夫初九——”“此人你們千萬小心應付。”羅恒不放心地叮囑。

不多時,屠夫初九被拖上來。他力氣驚人,感到不安便會狂躁掙紮,腳上僅剩的一只草鞋也在途中掉落了。兩個士兵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身軀偉岸的他按進刑椅裏,特意換上粗鏈子以示特別招待。“大人,再這麽審下去,咱們遲早得跟他們一樣瘋掉。”士兵抱怨著,不慎將還沒捆好的鎖鏈從手中滑落,在他彎腰去撿的刹那,初九趁機暴起,掙脫鎖鏈,竟一掌將他打飛幾丈。士兵們見狀,迅速拔刀上前圍住初九。初九被圍在正中,作困獸之爭,既分不清敵我好壞,亦不算神志清醒,脾氣急躁起來,額上青筋爆出,雙目漸漸充血,浮現殺意。“啊——”他發出語調怪異的呐喊,震得人耳膜欲裂。羅恒小心地走向他,試圖安慰道:“初九,我們想救你,並非想加害於你——”話音未落,初九不耐煩地抓住一個士兵的手,單憑腕力便將這士兵甩出一丈開外,掀翻了其身後一排人。他奪過一把刀,拍著胸膛大笑起來,胡亂地揮舞著刀,想沖開面前重重阻礙,向外尋路逃跑。羅恒急得大喊:“此人放出去便是大患,絕對不能讓他逃了!”正在內堂安置犯人的劉毅聽到廳中巨大的騷動聲,心急得提劍跑出,正撞見初九突然掉頭跑回來,以快得看不清的動作直沖羅恒面門砍來。“不!”霎時心漏了一拍,劉毅嘶吼著沖向羅恒身邊:“大人小心——”完了,羅恒眼睜睜見那刀刃已到鼻尖。就在他以為必死無疑的瞬間,一把木刀攔腰擋住了初九的刀。羅恒顫抖著睜開眼,卻見一頭亂發的列缺擋住了初九。“不好意思,我迷路了。”列缺淡淡解釋道,冷眼瞪著初九,腰部轉動,集全身力量揮出木刀,勐推開初九,身軀龐大如初九也被逼退幾步遠,還沒站穩,列缺已幾步上前砍中其手腕、腿部幾處緊要經脈。突然被擊中弱處的初九顫抖著失去握力,無力地單膝跪下,刀也掉落在地。但初九沒有得到任何喘息的機會,列缺忽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將其過肩摔出,嵴背懸空落地,發出咯吱的骨胳碰撞錯位聲,震起滿地灰塵,一時給人地動山搖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