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另一個叉(第4/8頁)

張古:"你說呀!"馮鯨低低地說:"我算了,很奇怪,他沒有前生。"張古心裏一冷。

怎麽就這樣巧?連算命軟件都跟著湊熱鬧?半個月後,沒有前世的男嬰突然在網上出現了。

在絕倫帝小鎮裏,在這個冷冷暖暖的塵世上,男嬰還有一個朋友,他是三減一等於幾。男嬰回來向三減一等於幾告別。他在網上說:我不是鬼。

我是一個永遠的嬰兒。

你們這個世界,很高大,很威武,很粗糙,很冷酷,而我,其實很弱小,這個世界伸出一根手指,就會殺死我。

而那個狠毒的女人,她竟然遺棄了我們三個親兄弟,請記住吧,我們生生世世都不能原諒她。

本來,從她扔掉我的那天,我就和她斷絕了血脈關系。可是,當我絞盡腦汁,耗盡能量,竭盡全力,為自己開鑿出一塊可以苟延殘喘的空間,她突然又出現了,來戳穿我的來歷和秘密……誰最清楚你生命的死穴?當然是制造你生命的人。

現在,我沒有出路了。

我不是鬼,我要是鬼就好了,天上,地下,四面八方,都是出路。

但是,我堅信我也不是人。從我懂得思考自己是什麽東西的時候起,我就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東西。像我這樣的怪物,早該在這個塵世上消失。

絕倫帝的人,我知道你們恨我,等到八月十五月亮圓的那天,我會自己銷毀自己。只求你們一件事,幫我把我埋掉。

三減一等於幾,我不是鬼,你肯定不相信。你肯定恨我,恨我欺騙了你。不過,你是這個世間惟一和我說話的人,是我惟一的朋友,我會想念你。我將永遠記住那一個個寧靜的夜晚,我們在網上聊天,真幸福。我希望下輩子還能托生一個人,和你在網上相遇,希望那一世我真的是一個女孩子,一個眉毛很漂亮的女孩子……

馮鯨給張古打電話,他害怕地說:"這個男嬰反復說他不是鬼,我怎麽覺得……"張古冷笑了一聲:"一個人越強調他沒醉越說明他醉了。同理,一個人越強調他是鬼越說明他不是鬼。"馮鯨:"你的意思是……"張古:"我也糊塗了。"兩天後就是陰歷八月十五。

這天清晨,全鎮人都早早爬起來,四處觀望,四處打探。

終於有人驚呼,小鎮北郊一個農民看護莊稼的窩棚著火了。人們馬上就猜到了什麽,傾巢而去。

大家遠遠看見那熊熊大火,越燒越旺。

大家三五成群,拉拉扯扯,終於走近了窩棚,那火都快燒盡了。

有人上前扒開灰燼,終於露出一個屍體,一個小小的屍體,黑乎乎的,像燒焦的土豆,令人不忍目睹。

天高雲淡,秋風瑟瑟。

收破爛的老太太跌跌撞撞地跑來了,她坐在那男嬰的屍體旁嚎啕大哭:"我苦命的孩兒啊!我一次又一次地害死你啊——"沒有一個人跟著落淚。

大家把那男嬰埋了,埋得很深。

復生

惡毒的男嬰自焚幾個月了。

好人都活著。大家對那個男嬰的談論,漸漸少了。上班的上班,經商的經商,做工的做工,哄孩子的哄孩子……絕倫帝小鎮似乎恢復了平靜的生活。

只是,一些傷痕是無法平復的。

那幾顆不幸的心,還在流著血。

冬天已經來臨,小鎮變得很冷靜。天寒地凍,不宜出門,人與人之間也好像疏遠了。

17排房的幾個女人,在周二和周四的晚上依然打麻將。

她們中有人性愛被奪,有人愛女被殺,有人婚姻被撬,她們是想來麻醉自己。過去,她們賭的錢很小,現在的輸贏卻越來越大。她們在強行轉移注意力。

冬天快到了。

我曾經在歌裏唱到:那疙瘩冰雪寂寞天藍地白,那疙瘩向日葵金燦燦滿世界地開……

絕倫帝小鎮在中國最北部,那是最冷的地方。前面發生的故事,正好在天氣暖和的季節,沒顯出特色。現在,大家終於可以見識什麽是冰雪寂寞了。

小鎮下雪了,很厚很厚,雪的下面是青的磚,紅的瓦。

蚊子,蒼蠅,臭蟲……所有的臟東西都滅絕了。小鎮一下就進入了童話。整個世界變得更純潔,更寬容,更緩慢,更幸福。

晚上,埋在肥雪下面的房舍亮著燈,那柔柔的燈光十分溫馨,十分傷感。

一個窗子裏,四個女人正在打麻將。那窗子擋著窗簾,沒有一點縫隙——她們開始提防黑夜了。燈光映出花鳥魚蟲。

這個晚上,卞太太特別倒黴,總是輸。

李太太逗她:"你是不是來事兒了?"卞太太:"就是,要不然怎麽這麽背運。"李太太:"再這樣輸下去,你就把人都輸給我們啦!"卞太太:"錢還多呢,人你們是贏不去的。"李太太:"那可不一定喲。"說著,李太太又和了,和幺筒,三家輸。卞太太坐莊,輸雙倍。她掏口袋,沒錢了。她強笑道:"真讓你們贏光了。我得回家取錢去。"李太太說:"別回去了,都是開玩笑。你再輸,就欠著。"卞太太:"那不行。"李太太:"要不,我借你一點,你先玩吧。"卞太太就跟李太太借了些錢,繼續玩。可是,她的運氣實在是太糟糕了,很快她又輸光了。她說:"不行,我回家去取錢。"李太太:"得了,我再借給你一點。"卞太太說:"那像什麽話?我一會兒就回來。"說著,她起身就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