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瓦爾斯克村|3月17日|(第2/2頁)

但裏奧一點也不相信,自我辯白的時間結束了,他的行為無法原諒。她對他表示輕蔑,這不無道理。他逮捕過多少別人的兄弟姐妹和父母雙親?他與那個自認為道德觀念完全相反的人——瓦西裏·尼基京有什麽分別?難道分別只是在於瓦西裏的殘忍沒有良知,而他的殘忍屬於理想主義?一種是空虛的、冷漠的殘忍,而另外一種是有原則的、自命不凡的殘忍,後者自認為是合理而必要的。但就現實與破壞性而言,這兩個人幾乎無甚分別。裏奧是不是缺乏想象力,意識不到自己在做什麽?或者比這更糟糕——他是否故意選擇不去想它?他將這些想法擱置一邊,懶得再理會。

在關於道德問題的千思萬緒中,只留下一個事實。他為了瑞莎犧牲自己的人生,結果卻想要殺死她。這是極其愚蠢的行為。照這種情形看來,他真的一無所有了,甚至連和他結婚的那個女人也不屬於他。他想說自己愛這個女人。他愛她嗎?他都娶了她,這難道不是一回事嗎?不對,並非如此——他娶她是因為她漂亮,她聰明,他為她能夠站在他身邊,成為他的人而感到驕傲。這是向完美的蘇聯式生活又邁進了一步——工作、家庭和孩子。在許多方面,她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物,只是他通往野心的車輪上的一個嵌齒,是他事業成功以及他作為模範公民必要的家庭背景。瓦西裏是否說得沒錯,她可以被任何人所替代?在火車上,他要她表白對他的愛,以此來安慰他,用一個浪漫的幻想來獎賞他,而他是這個浪漫幻想裏的英雄。這很可悲。他微微嘆了一口氣,幾乎都聽不到,用手擦了擦前額。他一直都是輸家——在與瓦西裏的交手過程中也是如此,一場勝負比賽,籌碼的名稱卻是悲慘。不是瓦西裏在攻擊他的妻子,在傷害她,而是裏奧在替他行動,幫助他實行他的計劃。

他們到了,車子靠邊停下,內斯特洛夫已經下車等他。不清楚自己在車裏到底坐了多久,裏奧打開車門,下車跟著他的上司走進民兵總部,開始他第一天的工作。與同事相互介紹、握手、點頭、同意但不理解;姓名以及各種細節朝他一股腦湧過來——直到他獨自走進更衣室,面前懸掛著一件制服時,他的心思才重新開始集中在眼前的生活上面。他脫下鞋子,慢慢地將襪子從流血的腳趾上剝下來,將腳泡在涼水裏,看著水逐漸變成紅色。由於沒有幹凈襪子,他也不方便向他們再要一雙,他只得將臟襪子又穿上,當襪子劃過水泡時,他疼痛得抽搐了一下。他脫下衣服,將便服丟在更衣室地上那一堆衣服上面,穿上他的新制服:鑲有紅邊的劣質褲子和寬大的軍用外套。他看著鏡中的自己,他的眼睛下方有黑點,左臉頰上有一道傷口。他瞄了一眼外套上的徽章,他只是一名普通的警員,一個無名小卒。

內斯特洛夫的辦公室墻上掛著各種裱框的證書。一路看過來,裏奧發現他的上司曾經贏過業余摔跤比賽冠軍及步槍射擊比賽冠軍,而且他曾多次被評為“優秀軍官”,不管是在這裏,還是他以前生活的地方羅斯托夫。鑒於他的職位不太受人尊重,這種賣弄也情有可原。

內斯特洛夫仔細打量他這位新手下,但還是捉摸不透。為什麽這樣一個人,曾獲得過戰爭勛章的國家安全部前高級軍官會淪落到如此邋遢的境地——他的指甲塞滿汙垢、臉上血跡斑斑、頭發淩亂肮臟、渾身散發著酒氣而且對自己的降職明顯地流露出一種漠然?也許他就像他們所描述的那樣:非常無能、沒有責任心。但內斯特洛夫並不相信:也許這種不修邊幅的模樣只是在耍什麽花招。從聽到這次調動那一刻起,他就很不安。這個人對他和他的手下有可能會造成什麽秘密破壞。一份證據確鑿的報告就可毀了一切。內斯特洛夫決定,最佳舉措就是觀察這個人、測試他並與他保持親近。裏奧最終總會攤牌。

內斯特洛夫遞給裏奧一個文件夾,裏奧將文件仔細看了一會兒,想要弄清楚到底希望他做什麽,為什麽要將這份文件給他。不管是什麽,他並不在乎。他嘆了口氣,開始集中精力研究這份文件。裏面有一些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個年輕女孩。她躺在那裏,周圍一片黑雪。黑雪……雪成了黑色,因為浸染了鮮血。照片看上去,女孩似乎在尖叫,仔細一瞧,發現嘴裏塞有東西。內斯特洛夫解釋道:

“她的嘴裏塞滿了土,所以她不能呼救。”

裏奧放在照片上的手開始繃緊,眼睛雖然盯著這個女孩的嘴巴在看,腦子裏想的全是瑞莎、他的父母和他自己。女孩的嘴巴大張,塞滿了泥土。他迅速看了一眼下一張照片。女孩一絲不掛:未被破壞的皮膚像雪一樣白皙。上腹部遭到粗暴攻擊,被撕裂開來。他快速地一張接一張地翻閱照片,看到的不是一個女孩,而是費奧多的小兒子,這個男孩沒有被剝光身體,他的上腹未被割開,他的嘴巴沒有被塞滿泥土——這個男孩沒有被謀殺。裏奧將照片放在桌子上,什麽話也沒說,只是盯著掛在墻上的那些證書。